48覃氏(四)

蚍蜉传 陈安野 4407 字 6个月前

片刻之间,计划已定。只见他突然翻脸,戟指那巨汉骂道:“腌臜丑汉,最后问你,放不放行?”

那巨汉见他气急败坏,反而嬉笑起来,面带戏谑讥讽道:“呦,怎么,不敢上来倒开始学那妇人之态撒泼骂街了?”

赵当世大怒,疾步跃上石阶,欺到那巨汉身前,伸拳打去。那巨汉毫不为意,好整以暇地拿手一挡,就将赵当世震出两步。这一挡来势不大,暗劲十足,赵当世边极力稳住身形,边暗叹对方神力。

“晓得洒家厉害了吗?”那巨汉防罢,看赵当世急赤白脸,似要拼命,也不拿大,脚步一蹲,摆个不丁不八的起手式就要反攻。

赵当世当然不会接招,连蹦带跳退下石阶,口中叫嚷:“好丑汉,好气力,今番敌你不过,来日必叫你尝尝俺的手段!”一面叫骂,一面逃到了下面,转过拐角不见。

那巨汉见状,仰天大笑一阵,叫道:“无胆小儿,一掌都消受不起,还说什么来日。管多少人你来,洒家就在这里等你!”

笑骂完,神清气爽,挠了挠头,心想事情办完,应当向师父复命去了。便头也不回走上正殿。

到了殿前,发现广真禅师就在香炉边,就兴高采烈走近,恭敬先行一礼后道:“师父,谨遵你命,弟子已将来人挡了回去。”

岂料广真禅师缓缓摇头,浅笑着向他身后一指道:“你瞧那是谁?”

那巨汉扭头,顿时惊愕,原来适才被赶走的那“赵弟子”正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向他。

“师父,这……”那巨汉又羞又恼,转身就要冲向赵当世。但被广真禅师拦住。

“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该来的终究会来。你已经输了,便不该再逞勇力。”

“是。”那巨汉显然对广真禅师十分敬佩服膺,一瞬间生生将脚步收住,也不再看赵当世,垂首退到了一边。

赵当世见他三言两语就收拾了这个力大无穷的巨汉,寻思:“这广真禅师看上去慈眉善目、矮小干枯,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收得如此雄壮的徒弟。难道真是佛光普照,感化众生?”

心中纳闷,面上一点不怠慢,趋步向前,朝他行礼道:“弟子见过大师。”

广真禅师和蔼道:“赵檀越无需行此大礼。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

赵当世暗自嘀咕:“你不设这些圈圈套套,就不必等多时了。”口上道:“大师名著川省,弟子倾慕已久,却一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果是巨释风范、名不虚传!”

广真禅师风平浪静,既没有推辞,也没有感谢,只听他说:“贫僧在此,实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带着。不知檀越想先听哪一个?”

赵当世眉头一蹙,暗思这下又有什么套路,道:“坏消息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广真禅师依他言道:“实不相瞒,覃公并未来此。”

此言一出,赵当世怒气顿起。

约定的时间转瞬即至。

营中诸事都已安顿妥当,有侯大贵、徐珲主持,赵当世很放心。除夕夜,赵营中也有小规模的庆祝,他与夜不收中精锐共六骑夤夜而出,径投东南而行。快马加鞭,及至正月初三清晨,抵达聚云寺。

从达州到忠州,途经多个州县,一个不慎,就可能引起官军注意。赵当世对此早有准备,只带了包括周文赫在内的夜不收精锐五骑,规模甚小。他面容清秀俊朗,又着直裰、戴唐巾,稍加修饰,便如一个儒生般文雅,不知情者根本无法想象这位貌似文质彬彬的年轻郎君竟是手握雄兵,杀伐决断的统帅。

随从的五人照着他都打扮成苍头、马弁模样,故此六骑沿途虽多被哨卡盘诘,却并无一个官军怀疑眼前这个贵家公子的身份,更想象不到名震川东的大寇会从自己的眼皮底下从容过去。

往日,聚云寺内前来祝香祷颂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然而今日,山门紧闭,清净幽寂。外贴一布告,说是寺内整顿,但赵当世知道,必是覃氏提早与寺中主持打了招呼,回避外人。

几人下马,周文赫叩开门,一个小沙弥从门缝里探出脑袋,一副不快神情,看来,他之前没少被人打搅。

“师父吩咐,今日寺内整顿,不接待外人。”

不等他关门,赵当世迎上去,温和道:“小师父,我等并非外人,而是应邀前来的客人,请你转告主持,就说达州赵弟子求见。”

小沙弥看上去顶多八九岁,自是不知战乱局势,更不知赵当世等人身份。听了“达州”二字,一拍脑门,睁大眼睛道:“哦!原来你就是师父所说要来的‘达州客’……进来是可以的,不过还需等我禀明师父。”

“无妨,劳烦了。”赵当世一直微笑着。

那小沙弥圆溜溜的眼珠又打量了赵当世等人一番后,躬身行了个礼,便复关上了山门。

赵当世听到有个手下不满地小声嘀咕:“黄口孺子,规矩倒恁多。”遂正色告诫:“佛门净地,不比俗园,入内后不可喧闹跋扈、面有凶相。”

众人皆道:“省得了。”

过不多久,山门“吱呀”开启,依然是那个小沙弥露面,双手合十朝赵当世礼了一礼道:“施主请进。”

赵当世也微笑回礼,众人拔腿要走,那小沙弥忽地慌起来,窜出门来,展开双臂阻拦:“且慢!”

众人不解其意,赵当世和颜问道:“小师父,可是有不妥之处?”

小沙弥回道:“施主见谅,师父所言,只让施主一人入内,余等可在寺外凉亭内等候。”

“什么?”周文赫等夜不收精锐闻言皱眉。寺院幽幽,不知底细,谁晓得里面候着些什么人。他们此来使命就是护卫,自不肯由赵当世单枪匹马进去。

看赵当世有所迟疑,周文赫凑到他耳边道:“不过个小儿,俺们一齐进去他岂能遮拦的住?”

赵当世不答,瞧那小沙弥,见他似乎觉察到了众愠,然而却一分半点儿没有后退的意思,还是堵在门缝口,暗暗称奇,转念一想:“是了。这寺里人若派个成年和尚看门,我自可闯进去。如今仅仅派这小沙弥面对,我再逞强,就会落下个以大欺小的坏名。”又想,“这时我也可以佯装大怒转头而去,嘿嘿,若这般,只怕正着了寺中人的道儿。事已至此,且不管他山上有虎没虎,必要一行。”

思毕,不顾周文赫等不忿之色,对众人道:“既如此,你等便在外少歇。外面事宜,由老周你做主。我自去面瞻禅师。”

他这一句话,实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浅显易懂,就是下了命令,让五人呆在寺外。这是军令,周文赫等纵有不放心,也只能服从。第二层,就比较晦涩了。那小沙弥自不知道周文赫本就是这五人中的头,赵当世此时再强调一句,周文赫机灵,当即明白这是提醒他们在寺外也要做足准备,一旦有变就要立刻反应。那小沙弥放赵当世进来后就把门关上,还上了门闩。赵当世不以为意,朝前一看,只见松柏林立,草雪交杂,一条小径蜿蜒其间,通向幽处。那一边,又传来钟声,浑厚绵长,给人以庄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