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覃氏(二)

蚍蜉传 陈安野 4530 字 6个月前

现下局势很好,赵当世却依然感觉时间紧迫。他心知肚明,夔西居川中腹里,官军环伺,绝非久安之地,既然有机会喘口气,便得抓紧时机将两个主要事务处理完。

第一要务,便是整编白、刘二营。旬月间大小数战,赵当世明显感到这二营指挥起来不甚得力。这既有二营战力偏低的原因,也因其中兵士并非赵营直辖。入冬后至今,这二营或因战事或因逃散减员严重,留下的都是一些骨干,合起来大约有个两千人。反正早晚要将之吸收,目前时机正好,赵当世便开始动手。

他先找来白蛟龙与刘维明两个,委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实际上,并非他单方面,这两人也思忖此事已久。在他俩看来,赵营蒸蒸日上,如此发展下去,早晚必成气候,如果舍不得手里这点微末的兵权,是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赵营体系的。因小失大,始终徘徊在核心外围,难有前途。几月来跟着赵营达到的成就,早已超出了他俩前半辈子所能想到的极限,越发坚定了跟着赵当世混的信念。

他俩当时既能舍弃袁韬投入赵当世手下,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赵营。心中也一直想着能够进入赵营体制,只是因为战事频仍,一直憋着没说。现在赵当世主动提出,并无半点抗拒,态度极是积极,反而出乎赵当世的意料。

双方想到一起,这事就水到渠成。经过赵当世与白、刘二人以及侯大贵、徐珲等人的商讨,决定在赵营原先的基础上再扩充一营。看似简单,实则繁杂。原先一营,本有五司,即前、左、右、后加一个马军司。新营初立,自不可能让那两千人全属一营。大概来说,就是将旧营的左、右两司拨入新营,旧营吸收原先白、刘二部的千人。这还只是最粗枝大叶的调配,往下更细到一司一队的人事调配,极为复杂。事情虽琐,却不得不做,只有如此才能将所有兵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中,这并非是赵当世小肚鸡肠,而是带兵必由之道。白、刘二人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会有什么反感,皆尽力配合。

一连五日,两营安排方才初步完善。大致如下:旧营称为中营,新营称为前营,赵当世自任都指挥使,掌控两营。之前他也想过总兵、参将什么的职务,但想来自己尚为流贼,以此类自称,未免沫猴而冠,惹旁人笑。故而择选了个稍稍不那么明确,又带有些古味的军职。侯大贵与徐珲两个也鸡犬升天,随之“升官”,一个任中营千总,一个任前营千总,同时又分别兼任各自营下前司把总。他二人一向为赵当世左膀右臂,在军中很有威望,旁人自无异议。

旧营中,前司、后司与马军司都没动,王来兴与杨成府还是担任后两个把总。白蛟龙则担任了左司把总。明面上他带的人少了,但实际上,这左司五百人中多有从赵营旧部中调拨过来的兵士,战斗力比之前他的部下强上不少。他不是生瓜蛋039子,这杆秤还是有的,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右司把总赵当世让吴鸣凤担任。侯大贵与徐珲都表示反对。他们认为这姓吴的过于油滑,又没有立过“投名状”能死心塌地跟着赵营,不值得信任。赵当世还是坚持了下来。不信任归不信任,从大获山直到这里,此人还是提出了好些有用的建议,若没他,赵营的处境不会像今天这么宽渥。再者,他好歹也曾是一地千户,带过人的,无论眼界还是组织能力都比底层提拔上来的军士高上不少。

赵营还处于草创期,赵当世遵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原则,只要有能力的就给予任用。他不比明廷,轻轻松松就能笼络到多如过江之鲫的人才。在别人眼中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流寇,绝非可以主动投靠的“良木贤主”。对于人才,无论大小,都只能捞到一个是一个。人无完人,再挑肥拣瘦,可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吴鸣凤对赵当世的任命也很是惊诧。只不过他有些城府,在最初措手不及过后,爽快地接受了把总的职务。旁人瞧他不喜不怒的模样,也猜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新营四个司,除前司把总由徐珲兼任、郝摇旗仍然任职右司外,左司提拔了郭虎头上来。这是徐珲向赵当世推荐的。赵当世本就欣赏郭虎头的骁勇,后来在青山盖,他又能有机智,号召兵士推雪球阻碍官军,看来并不是单纯的莽夫,便答应了。后司调了刘维明过去,他却有些怨言。

与旧营类似,新营后司主要管理后勤,司下的兵士也都是各司挑剩下的,刘维明一想到自己与王来兴这种孺子同列,就感觉受到轻视。但现实是,名义上公平分派,具体来算还是得靠实力关系。他虽有些勇力,但不论之前拥有的兵力还是综合素质,都较白蛟龙为次,又非赵当世帐下老人,能在后司任个把总与侯大贵等平起平坐已是超然拔擢。赵当世知他可能不快,特意找了他,说了些好话,又给了些财物,更允诺其只是暂任,不久定给调离,他这才勉强吞下不快。

整编军队事杂,大体框架搭好,交给下面人去完善便好。与此事同时进行的,还有另一项要务——寻找下一个目标。

趁着兵员调动如火如荼的时候,赵当世亲自从马军司挑出了二十骑,独立编队,号“夜不收”。“夜不收”是明廷辽东守堡军或营兵中特有称谓,常委以精锐,作为哨探侦查的特勤人员。以此名冠之,可以看出他的用意,即是将他们作为可以深入敌后的特务,去探查一般哨骑难以侦探到的情报。

因着职责的特殊性,这二十人无一不是面相普通、杀气内敛、敏锐迅捷的精兵。赵当世给他们明确了职责,由被推举出的一个叫周文赫的百总领着,向赵当世本人宣誓效忠,并谨记三规五律。同时对于这些人,只要立功,倍给赏赐。

这二十人夜不收经过短暂的“培训”后,即刻动身,渗透到夔东、重庆乃至湖广施州卫等地,或伪装成脚商,或伪装成旅客、游侠。赵当世规定,至迟十二月底,所有人都必须回来复命。

崇祯八年的十二月底转眼即至。大半月来,大雪从未停歇,偶有间隙,也是寒风夹雨,就是躲在室内烤火,有时也感浑身刺冷。正如赵当世所猜测的那样,渠江西面的官军至今未曾越过宕渠山一步。不但他们,除了月前那一次大战外,远近夔东、重庆等地官军对于自己的肆虐几乎没有反应,也许在他们看来,过好眼下快来到的除夕才是头等大事。

赵当世等人没有闲情优哉游哉地过年。在这段宝贵的休整期内,赵营兵士还是每日训练不辍。郭虎头很有些创新精神,向赵当世提出了许多训练建议。譬如雪地裸身负重跑、冰河裸泳等竞赛。寓练于乐,兵士们不觉枯燥,这些项目的优胜者又有赏金拿,是以虽然训练辛苦,兵士们的积极性却很高。

除了这些,赵当世又让何可畏代笔,起草了一份军法。赵营兵士中大多流寇出身,有的待过许多营头,少有纪律约束,更别提什么军法了,听过军纪的就已算很有见识了。

在此前赵当世也粗略下达过几条军令让各部执行。但口头指令范围宽泛、遵行的力度也很小,作用不大。民无信不立,军无纪不成。他有心逐渐改变军中的流寇习气,这是第一步。

军法统共二十余条,也不算细,不过足以让兵士惊讶了。其中触犯后当“斩立决”的几条就包括“封刀后剽掠如故”、“劫财却杀人性命”、“擅闯民宅淫良家女”等按兵士们从前经验看来再正常不过或罪不至死的条款。

侯大贵等也有不解,但他们服从赵当世的命令已久,仍是一丝不苟将军法层层传达下去,让各级军官在闲暇时督促御下兵士记背。刚开始,还有人不以为意。但是在赵当世毫不迟疑将几名触犯军法的兵士立斩不赦后,赵营从上而下,都为之一肃——所斩之人中甚至还包括从入川前就跟随在赵当世身边的老人。这样的秉公执法将赵当世在全营贯彻军法的决心展露无遗,人人心中都会掂量自己是否比得上那个被斩老兵的分量。

这些事做完,邻近元旦。早先遣出的夜不收们也都陆续回来,禀报探知的情形。但有一人,迟迟未归。赵当世因故询问周文赫那人去向。据周文赫所言,那人被委派侦查的地区,乃是施州卫忠路宣慰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