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暗暗点头。于敌立足未稳之时给予打击虽是最简单不过的军事经验,但也要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目前加上白、刘二部,赵营人数将近五千,梁山兵仅仅只有千余人,是万不可能正面交战的。涂原并非不知兵,他既然敢于屯兵近处的甘棠铺,说明其必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可以预见,只要赵营出兵邀击,其必向南退却,其主我客,加之厚厚的积雪,赵营的机动力大打折扣,策应能力也会随之下降。倘若中伏,脱困极难。
“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集兵一处?”郭虎头虽然赞同徐珲,但也有些忧虑,又有些不甘心。
徐珲不吭声,紧紧盯着舆图。
“若官军在甘棠铺会合完毕,其下一步该当怎样?”赵当世想起了吴鸣凤,问他道。这厮是重庆府垫江人,早年混迹于川东,夔州府的情况他应该十分了解。
吴鸣凤连舆图都不用看,应声道:“必是向西过连珠峡,沿山麓北上来此。”连珠峡,位于甘棠铺西面,有个大垭口,是交通要地。
诸将照他所说看向舆图。图上没有“连珠峡”这个地方,吴鸣凤拿笔将其位置大致描了一下。赵当世凝视墨渍未干的“连珠峡”,忽地心中一动,续问:“由新宁去开县怎么走?”
开县在新宁东方,倘从连珠峡走,无疑要绕上好大一段路,他琢磨,在附近定然有道路可直通东面。
果然,吴鸣凤稍一回忆便道:“从此地去开县小人也只在十余年前走过一次。印象不深,只记得大概。县东有山路,颇为难走,可达豆山关,再由豆山关至临江镇而后到开县。”
赵当世又让他大概点出“豆山关”与“临江镇”的位置,紧锁眉头看了一会儿。徐珲思虑周全,已知其意思。侯大贵虽急躁,也很敏锐,看到他的目光不断在豆山关与新宁之间徘徊,也猜到了几分。除却郝摇旗带人在外,会中把总以上人物,只有杨成府与王来兴一脸迷茫。
末了,赵当世传令:“立刻召集城中樵夫。越老越好。”
兵士领命下去,王来兴忍不住问道:“千总,这是何意?”
赵当世未答,门外来了郝摇旗的人,入内禀道:“千总,达州方面情况。”
“说。”在场都是军中高级将领,直说无妨。
“一支兵马自达州县城出,约千人,至小人来前已经屯驻于锭子铺。”锭子铺与郝摇旗所驻檀木场隔山相对,它俩之间就是达州与新宁通连的一个大山口。
以此看来,官军这次行动,连达州也包含在内。四地齐动要将赵营灭在新宁县。赵当世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多了一方的敌人,喜的是原以为克达州无望,这么一来,似乎又有了机会。
赵当世嘱咐那人几句,让他带话给郝摇旗,旋即朗声对众人道:“官军咄咄逼人,以为我等可欺。今便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好叫他不敢小觑了咱们!”
当时是,在场诸将齐声应诺。其中懂的自然心领神会,不懂的就如杨成府、王来兴等,则是愈加迷惑。
张联象凭城而立,心中好生焦急。昨日,流寇来袭,他早有准备,组织军民严阵以待。不意这群流寇却不来攻城,虚晃一枪,分兵南下,其目的显然就是新宁。
新宁县的情况他很了解,知县懦弱,乡兵孱少,城垣也不坚固,他虽有心相助,但眼见城外层层叠叠、往来忙碌的流寇,却没有把握取胜。城中千余守兵,中坚皆为达州诸大户家的家丁仆役。没有这些人,单靠临时征召来的游手、乡勇,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去岁流寇的。
这就有了个弊端。州中大户此前皆将家资、亲族尽数迁入城中,他们与州中配合,为的不是保乡卫国、救助庶黎,仅仅只是保全身家。如今只要固守城池便足以自保,让他们更进一步,出城主动进攻流寇,想来是绝无可能。
大雪纷扬,冷风扑面。张联象忧心忡忡地在城头站了足有一刻钟,帽顶双肩尽皆为雪所覆,几成雪人。左右担心,出声劝道:“太守,雪大风紧,还是回屋避避吧。”
张联象略略点头,脚下却不动,又环视一会儿,顾问:“新宁那边有消息了吗?”在察觉到流寇醉翁之意不在酒后,他便派了几拨人偷偷出城往南部探查情况,当下已至未时,想来也应该有人回报了。
左右摇摇头道:“尚无,想是积雪难行,有所延误。”
说间,有名小厮急匆匆上楼。左右皆识得他,知其为张联象之妻身畔体己人,故无人阻拦。
“你来做甚?”城头重地,闲杂人不得入。张联象有些不快,但瞧他气息不匀的急促模样似有急事,便还是温言问道。
“老爷,喜、喜事,夫人、夫人临盆……”说到后来,因为太过激动,加之大口吸入冷气,那小厮竟是噎得发不出声来。
左右机灵的吏僚赶紧围一圈上来祝贺张联象。张联象稍稍释容。
有人道:“观流寇趋势,一时半刻不会来攻。城上有我等操持,妻子为重,太守大人可先回府照料夫人。”
他还未说话,又有两人倏至拜见。其中一个是城中派出的探子,另一个却眼生。
“小人见过大人!”那生人行了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交过来,“小人是梁山涂中书家仆,主人特意嘱咐,此信大人务必过目。”
他这般一说,众皆了然。“涂中书”名叫涂原,年届耳顺,原在京为中书舍人,数年前因阉党牵连告老归乡。涂家为梁山县大族,涂原又是族长,无论资历还是能力在当地都是首屈一指。去岁流寇入川,远近州县皆没,只有涂原聚集乡勇,野战败寇,保全了梁山县,遂名动川中。前四川巡按御史党崇雅与前四川巡抚刘汉儒曾联名上疏,用“以蜀人治蜀兵”、“慎固封守,树内藩以御外侮”的理由请求皇帝重用涂原,但遭到拒绝。不久刘汉儒与党崇雅皆被撤职,这事就再无人提。但涂原的人望在夔西因此极高。
世道不宁,自去岁以来,涂原利用自家的威望,在梁山县始终维持着一支以涂家宗族子弟为骨干的、辅以乡民的地方武装。梁山知县敬重钦佩涂原,也依赖他保卫县乡,在备御流寇一事上无不配合,是以加上县中的兵丁,涂原实际可以调配的兵力多达千余,不亚于达州,论起实战能力,恐还在达州乡勇之上。
夔西官军分布薄弱,张联象此前曾就联合防务与涂原来往过书信。这两日因心情紧张,竟把这个强有力的盟友给忘了。他一面暗嘲自己失策,一面迅速将信拆开浏览。
左右见他边看,边不住点头,原先紧绷着的脸面也渐而缓和,心中好奇,试探着问了两句。张联象并不直言,又将书信看了一遍,塞入怀中,对那涂原家仆道:“涂公意思,本官已明,你随本官先回州署,得了回信带给涂公。”言毕,兴致勃勃,招呼众人下城。
家中小厮见状急道:“老爷,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