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岚看着顾鱼，后者身上不染纤尘，甚至连雨水都不曾打湿几分，唯有剑锋上滴落不停的血水，昭示着她方才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

之前莫名涌上心头的情绪，突然开始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而、而自己。

岳岚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把那个虚空宗的人抓出来打一顿。

自己不过抓一个毛团子，需要把外表折腾得这么狼狈吗？看顾鱼去和虚空宗的人打了一架都不过这么整洁，自己反而成了这样，和对方比起来，无异于什么……

岳岚暗自握紧了拳头，在顾鱼无声的催促中，还是小跑着躲进了顾鱼的伞下，小心翼翼地与对方的衣衫保持距离，不让自己弄脏了对方。

顾鱼撑着伞，带着岳岚走了一段路，被岳岚这别扭的姿势弄得有些奇怪，回头问道：“不如你靠近些？不要这般小心翼翼，我又不会吃人。”

她甚至难得开了一个玩笑。

岳岚握紧剑柄，竟然没有跟着一起调笑，只是严肃着脸，摇了摇头：“这样就挺好。”

“……”顾鱼想到系统告诉自己的情报，刚才岳岚在那里见了虚空宗的人什么的，以为是岳岚对自己的戒备。心下有些失落，多看了岳岚几眼，却也没再多劝说什么，放弃了这个念头，继续朝着一开始和苏萱说好的方向走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

纵使岳岚做了再多的准备，在顾鱼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也措手不及，没能做好任何防备，直直地撞了一下顾鱼的肩膀。

顾鱼并没有在意这一点，惊喜地道：“他们都过来了。”

可回过头，却见岳岚一脸紧张地跳开了八丈远，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肩膀，好似那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顺着她的视线，顾鱼不明所以地看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被岳岚刚才的碰撞弄湿了一块，白色的纱织外袍被脏污的血水浸湿，显得格格不入的突兀。

顾鱼不懂岳岚在别扭什么，问：“你躲这么远做什么？不过是一块衣物，回去清洗一遍就是了，何必显得这么紧张？”

岳岚摇摇头，抿紧了唇，独立于雨中，昨天还黏黏糊糊不肯松手的人，今天竟然突然闹起了别扭。

这是要自己去哄她吗？顾鱼也懵了，看着死活不肯靠近的岳岚，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现在的岳岚看起来，实在有些陌生。和之前那个被自己都弄一下就脸红的人，仿佛完全不一样，多了很多在意的东西一样。

在两人僵持的时候，苏萱撑着伞小跑了过来。

“岳岚你怎么站在雨里？”她急急忙忙的说，看了一眼显得莫名乖僻的岳岚，又返回头看了看顾鱼，站在了顾鱼的身边，说：“你怎么了？……要不把你的伞给她吧？一直这么淋着雨，总归是不好的。”

顾鱼应了下来，看着岳岚那样子，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就把伞递了过去，自己进了苏萱的伞下，对岳岚说：“那你……继续想事情？我先回客栈了。”

在顾鱼看来，岳岚此刻的奇怪，应当是因为刚才和虚空宗的人交谈的缘故。

一想到岳岚和虚空宗的关系，顾鱼心里也不太爽利，索性也懒得多管，转身便和苏萱一起走了。

留着岳岚一个人站在那里，举着顾鱼递给她的油纸伞，手指一点点往下挪，找到了顾鱼之前握住的地方，一寸寸缩紧手，抓着顾鱼留下来的温暖，眼睛则看着顾鱼离去的背影的肩上，那被自己蹭上的脏污。

其实不该多这么多奇怪的想法的。但是不知为何，陌生的情绪就涌上了心头，让岳岚整个人都无法自控，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着各种奇怪的事情。

方才她在顾鱼的伞下，只是愧疚地想，自己不该让顾鱼这般美好的人，被自己弄脏。应当捧在手心里，让她尽情绽放给自己看才是。

可现在岳岚一个人撑着这把伞，仿佛被丢弃在了这雨幕中，心中之前那股愧疚却没有了，连带着之前没来由的期待，也没有了。

岳岚想。

岳岚在想什么呢？

刚才应该把顾鱼抱进怀中的。

要很用力、很用力。

这样，她便会和自己一样脏了……不，不不不。

应当是，这样，她就会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不与自己分离，更永远不会留给自己一道背影，在别人的伞下，留自己一人，离开了。

……这个想法真是太糟糕了。

岳岚皱紧了眉头，由心地厌恶自己的这种想法，却又阻止不了它继续延伸下去。

去往很可怕的深处。

顾鱼泡了一个澡。

客栈的热水烧得很足，顾鱼被蒸得脸都红了，方才在雨中的寒气也被驱走了大半。她一边擦着长发一边走出来，猛地看见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人影。

顾鱼眯起眼看了看，是一身潮湿的岳岚，垂着眼帘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把青色的油纸伞被随手放在了桌边，一人一伞，下面都汇聚了一片小水洼。

“……你回来啦？”顾鱼试探着发问。

之前岳岚的状态着实太奇怪了，让顾鱼现在心中还有几分发憷的感觉。

岳岚被这声音唤醒，抬起眼来，先是看见了顾鱼湿漉漉的白色里衣，被没擦干的水打湿了部分，搭在顾鱼的肌肤上，透出了下面不着寸缕的肉色。

刷拉一下，仿佛有配音一样，岳岚的耳朵便猛地红了，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礼貌和教养告诉她此刻应该移开视线，但是，嗯……舍不得。

好了，这绝对恢复正常了。

顾鱼瞬间放松了下来，转身从屏风上扯了一件外袍下来披在身上，走到岳岚的身边坐下，打量了她几眼，问：“之前在雨里，你没事吧？感觉有些怪怪的。”

岳岚挠了挠脸颊，回想了一下，只觉得有些压抑，认真去想，却又想不起来细节：“没什么事吧？我觉得还、还正常？”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但是不想让顾鱼担心，所以强行压下了那些隐隐约约的念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顾鱼松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我让客栈的小二他们重新打点热水进来，你也泡个澡吧，看你这一身也太狼狈了。”

岳岚自然说好，看顾鱼为她忙前忙后的模样，偷偷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看来顾鱼已经忘了昨天说的那句，今天一有空房间就让自己离开她的房间的话。

之前那场只发生在岳岚一个人心里的变化就这么被沉入了水底，岳岚刻意忽略，顾鱼心大地也跟着忽略掉，便好似真的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在清河镇好好踏踏春。空蝉书院第二天一大早就派来了几个老师，接收检验了他们的历练任务成果之后，一一问过当天的情况。因为清河镇现场还要勘察检测，直接就把她们给接了回去。

真的很可惜。

坐在书院特派的飞行法器舒适的座椅上，岳岚默默瘪了瘪嘴，回头看了一眼坐得老远的顾鱼，心里开始哼哼唧唧的不开心。

如果没有虚空宗那般人的自作主张，在清河镇闹出这么一件事，她肯定早就和顾鱼完成了历练任务，然后开开心心的在清河镇附近玩那么一个星期。

每天晚上还可以在客栈温暖的小床上，抱着顾鱼一起入睡。

哪儿像现在这样，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么犹自生了一路的闷气，岳岚回到书院的当天晚上，再次不要脸地摸到了顾鱼的学舍去。

恬不知耻地说：“鱼鱼，我学舍的屋顶坏了，可以借你的屋子睡一晚么？”

顾鱼站在自己学舍的门口，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的岳岚，说：“屋顶坏了，就去修，你来找我做什么？”

岳岚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说：“我不会修，呜呜呜，我也不会找人修。”

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岳岚这么一脸受气小媳妇一样的对自己卖萌，场景非常的诡异，但顾鱼莫名很受用，差一点就松口答应了岳岚的无理请求。

她说：“现在负责修理这个的老师应该还没睡，实在不行，你找一个高年级一点的师兄师姐，肯定都修习过修复术的。”

岳岚说：“除了你之外，我不认识其他人……”

瞎扯！

顾鱼心说，你在你们新生中别提多受欢迎了，一个屋顶而已，哪里会没人给你修？非要你跨大半个书院，到自己这边的学舍区，来找自己一起睡？

分明是之前在客栈尝到甜头了，现在心里那点小九九憋不住，冒出来了吧。

顾鱼抬起头对岳岚说：“你觉得我信吗？”

当然不可能相信了。岳岚眨眨眼睛，继续对顾鱼卖萌，笑得那叫一个春花烂漫。

顾鱼：“……”

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在看着岳岚打了一个哆嗦之后，顾鱼还是心软地把岳岚给放了进来，装作凶狠地警告她：“进来就乖乖睡觉，不准乱碰也不准乱说话，知道吗？”

顾鱼平时哪儿会这样？现在这副模样，放在岳岚眼里，就是一向矜娇高贵的小猫，亮出自己的肉垫和小爪子，明明很心软，却还要装模作样的威胁。

岳岚一一点头答应下来，别提有多乖巧了。

等到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顾鱼感受着腰间岳岚手臂的力道，还有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这才明白，之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太天真了。

被顾鱼娇声训斥了几句之后,岳岚笑着学了乖,没有再动手动脚的。

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耐不住寂寞，凑在顾鱼的耳边,小声地问：“你理我一下？”

顾鱼：“……岳同学,我们在御剑飞行。”

周围全是风，虽然都设有屏障,不至于一张嘴就吃风的程度，但要闲聊,也是极不方便的。

话音刚落,岳岚就抬手给飞剑外多加了几道屏障,再次把头埋了下来,气息就喷在顾鱼的耳边，继续细细碎碎地说：“哎,现在可以聊天了吧？”

顾鱼对她是服气的,说：“平时聊得还不够多？你说吧。”

岳岚就把从刚才就一直想着的事情说了出来：“你觉不觉得，我一直叫你顾鱼,有些太……疏远了？”

之前听苏萱喊“顾鱼”的时候,岳岚便这么想了。

啊,小女生的把戏。

顾鱼问：“所以，你想叫我什么？”

岳岚琢磨了一下，嘴里念念叨叨了几声“顾鱼”,试探着说了几个溜到了嘴边的昵称。

“小鱼？”“鱼鱼？”“鱼崽？”“鱼、鱼宝？”

最后几声格外缠绵,顾鱼直接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飞剑，让两人在飞剑上摇晃不平了几下。

好不容易深呼吸稳住了飞剑，顾鱼压着接近疯狂的心跳，回过头再一次地瞪了岳岚一眼：“你都在瞎叫些什么？”

岳岚也被顾鱼的反应吓到了，知道自己刚才那几声吓到了顾鱼，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对不起。”

顾鱼吐出一口气，操控着飞剑追上前面的人，板着脸说：“危险着呢，你可别乱来。”

岳岚说好，乖乖地闭着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一直眼看着快到清河镇了，岳岚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

“所以，叫……鱼宝，可以吗？”

顾鱼：“……”

猝不及防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她脸色白了白，好歹有了心理准备，没像之前那样受到太过的惊吓，只是语气里莫名带上了几分凶狠。

“不行。”

岳岚不解：“恩？不好吗？我就在我们俩人相处的时候叫这个名字。”

见顾鱼不理自己，明显是不接受这个称呼的模样，岳岚妥协，心里留恋着鱼宝这个名字，又问：“鱼崽呢？”

“也不行。”顾鱼绷着脸。

岳岚：“……好吧，那，鱼鱼？”

顾鱼一边落下飞剑，一边说：“怎么你起的名字都这么娘？”

岳岚：“……”

顾鱼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理状态，反手抓住岳岚的手，带着她从快降到地面的飞剑上一跃而下，一挥手，飞剑迅速缩小，自动插入了她的剑鞘。

再回过头，顾鱼撇撇嘴，对岳岚说：“最多私下无人的时候，鱼鱼。”

岳岚：这个也很娘啊。、

不过，顾鱼难得松口，岳岚两眼放光，心里还是啧啧称赞，这个名字也很亲昵和好听，满分。

岳岚当即偷偷抓紧了顾鱼的手，弯下腰，贼兮兮地喊了一声：“鱼鱼？”

顾鱼：“……嗯。”

岳岚从顾鱼那张脸上看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可还未细看，顾鱼就把脸别了过去，冲着那边过来的苏萱打招呼了。

清河镇是一个很繁华的小镇，与空蝉学院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清河镇的镇口。

他们在清河镇的任务，是找到最近为非作乱的一个小魔物。因为并没有造成过大的伤害，所以被当成了历练的任务分发下来。

顾鱼几人并没有声张自己的到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束，就进了清河镇。

小镇的主干道上人来人往，正是集市的时候，绕过这一片主干道，他们找到了一家客栈，苏萱率先带人走了进去，交涉一番之后，有些为难地回头过来，说：“现在清河镇正在集市，客栈都满了……”

一连轴换了好几家客栈，直到走到清河镇最后一家客栈，他们才找到了空房。

赶巧了，客房正好只有九间，必定有一人要与其他人同住。

顾鱼：“……”

【这件事的背后，要是没有岳岚的手笔，打死我都不信。】她信誓旦旦地对系统说。

系统：【……好、好像是这样哈？】

得到了系统的确认之后，顾鱼就这么抱着双手，冷飕飕地给了岳岚一个眼刀子。

岳岚心虚，讨好地对顾鱼笑了笑：“那什么，没想到客栈满成了这样。”

顾鱼说：“也没事，反正我一直和苏萱从小睡到大的，挤一张床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她就转身朝着苏萱的方向走去。

岳岚心里一急，连忙扯住了顾鱼的袖子，说：“哎，等等。”

顾鱼悠哉地问：“怎么了？”

岳岚张张嘴，又不知道拉住人之后，应该说什么为好。

她险些急得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说：“你们都这么大了，又不像小时候，干嘛还一起睡？”

“哦？那我不该和她睡了？”

岳岚：“……是的。”

顾鱼：“那我怎么办？露宿街头？还是你准备露宿街头呢？”

岳岚：“就、就不能……”

她扭头看了看还在那边和店家交涉的苏萱，都看了看已经在大堂的板凳腿儿上坐下，嗑瓜子看热闹的几个弟子，脸有些发热。

岳岚上前了一小步，凑顾鱼近了一些，伸手牵住顾鱼的手腕，没敢去抓手心，低下头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鱼鱼，哎，和我睡呗？”

顾鱼憋不住地扬起嘴角，说：“平白无故的，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睡？万一我们睡相不一致，最后没睡好怎么办？我觉得还是和苏萱一起睡比较好，毕竟从小睡到大的，彼此都习惯睡一起了。”

这、这难道是在逗自己玩吗？

岳岚不可置信地偏头，看着顾鱼上扬的嘴角，“你、你、你……”

顾鱼：“嗯？我什么我？”

她忍不住本性地对岳岚挑眉笑了笑。

岳岚瞬间了然，大着胆子伸出另一只手，在顾鱼的脸边顿了顿，最后拍了拍顾鱼的头。

顾鱼：“……”我的威严呢？

她挣开岳岚的手，扭头就走。

然后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理会岳岚，紧紧跟在苏萱的旁边，寸步不离的哪一种。

岳岚一开始有些无措，到了后面，只是无奈于对方难得的闹脾气，实际上还有几分欣喜，毕竟所有人都只见过顾鱼完美无缺的乐呵呵的模样，谁被顾鱼闹过脾气？

自己还是独一份的了。

到了晚上，岳岚到底还是暗戳戳地翻进了顾鱼的屋子。

夜黑风高，顾鱼早就合衣躺在了床上，听见系统哔了一声，提示岳岚的到来，她下意识地抓起了剑。

岳岚被她唬得一惊，连忙说：“鱼鱼，鱼鱼，我是岳岚。”

“……”顾鱼并没有收起剑，继续直直地指着岳岚，长剑顶端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银色的光芒，“你来做什么？”

苏萱好说歹说，让店家给他们多匀出了一间堆杂物的小客房，收拾收拾，勉强能住人，还没等他们抓阄决定谁住进去，岳岚就主动地报了名。

岳岚嘻嘻一笑，说：“鱼鱼，师姐，你便让我上来吧？那小客房太冷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在那种地方住得下去？”

顾鱼说：“你和我打平手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弱女子呢？”

“因为……”岳岚卖了个关子，拖长了自己的尾音，“因为我用了法宝呀。”

说着，作势要从怀里把法宝给拿出来。

顾鱼微怔，忍不住错开眼神，去看岳岚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