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怔了怔,他微微皱起眉头,肃然伸手点了点一个方位,道:“和我们毗邻的韩王朝便是以此强盛,先前韩王朝和我们秦相比也不算太过强势,但只不过用了十年,只是十年而已,现在对于我们秦而言,却已成虎狼。”
他顿了顿,看着王惊梦依旧不显意外的样子,眉梢微挑,坦诚道:“你在这边地行走,我原以为你见识不多,根本不知道这些,也想不到这些。现在看来反而是我显得浅薄无知了。”
王惊梦很喜欢他这种坦诚,也很喜欢像他这样有梦想和在阳光下显得很明媚,很像握拳干一番事业的人,他自己也认真道:“我和这里寻常的猎户不同,他们需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和家人吃饱,但是我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让我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不愁吃穿,从三四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所以闲暇的时间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看书看过一些,听人也说过一些。”
李思听得很认真,他听着王惊梦说完这些,微微沉吟,道:“只是我看你似乎并不以为然。”
王惊梦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道:“我老师和我说过,不同人有不同的修行方法,因材而异,我也十分认同。相同的剑招,用在不同的敌人身上,用在不同的时候,起的效果便很不同。两朝处境不同,应该不能一概而论。之前我就听很多从韩境归来的商队人说过,有法不依如何?那些人说在韩不敢不依,因为要持法而治的那人连韩帝都不敢不听,那人座下有很多强者,谁不服就把他打服。所以在我想来,要想所有人听你的,那必须有人将所有人全部打服才行。”
“哪有人能够将所有人全部打服。”李思下意识回了这一句,他这句话出口时,心中却又觉得王惊梦所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那人也不可能一个人将所有人打服,跟着他的也有很多人。”王惊梦回答的却是认真。
李思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无论想做什么,都必须有一个这样能够将所有人打服的人来帮忙。”
王惊梦不再说什么,这在他看来是最浅显的道理。
以前山中的猎物在遭遇一些几个人都无法对付的猛兽时,便是召集更多人,更多人一起对付。
“真的很高兴遇见你,之前我老师也一直和我说,太过有梦想的人便往往幼稚,而且往往孤独,但我现在觉得,这种人不是天生曲高和寡,不是天生没有朋友,而是需要更费劲一些找,而且一个孤独而觉得可以自我牺牲来成大事的人,往往成不了事。”
李思认真的对王惊梦行了一礼,然后问道:“我要去长陵,你准备去哪里?”
王惊梦道:“我要去齐云洞。”
“那里穷乡僻壤,靠得近的只有一个苘山镇,而且有些乱,所以你去是有修行之事?”李思皱了皱眉头。
王惊梦点了点头。
李思道:“将来若是在长陵相见,便是真的有缘。”
王惊梦微躬身回礼,道:“好。”
他是极为聪明的人,听明白了李思这句话的意思。
一般而言,像这种分别,对方都只会说,那有缘在长陵再见。
长陵是秦的王城,也是秦境最大的雄城,最精彩多姿的地方,身为修行者,便很有可能最终会来到长陵。
但李思说若在长陵相见,便是真的有缘,便让他听出李思到了长陵之后便也可能危险和困阻重重,将来他若是到长陵时,李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所以那时若能再见,便是真的有缘。
青衫修行者躬身行礼,然后平静的走出了这处院落。
这处院落所在的街巷地势很高,或许街巷的身子底下以前是一座小山岗也说不定,所以此时这名青衫修行者只需要略微的挺直身体,他的目光就能很容易的看到这座城的很多处边缘。
长陵是一座很大的雄城。
相比韩赵魏这些强大的王朝的都城也不逊色,它的人口甚至超越了其余各国任何一个都城。
只是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朝气蓬勃的这座大城,其实却充满了腐朽堕落的味道。
极少数的权贵门阀如同巨大的抽水车,将整个大秦王朝各地的财富源源不断的抽取到这里,堆积在他们的手中。
八百里关中,还有更为偏远却更为辽阔的边地,不只是财富,哪怕是人才都在过往的数十年里汇聚而来。
权贵门阀太富有,而民众太困苦,这座城看上去极为雄伟,而各地的城很多破落,一座城无法代表一个王朝的面貌,便是如此。
此时阳光下的这座雄城的边际甚至没有城墙,看上去是一往无前的扩张之势,然而寻常的民众不知,但他这样的人却是十分清楚。
在五年之前,这座城的格局落定,建造与之匹配的城墙便已迫在眉睫,然而五年过去,却是依旧无力建造。
那极少数的权贵门阀自然拥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来建造这样的城墙,然而谁来领头,谁来出钱?
连帝王都无法直接操控这样的事情,五年未决,这个王朝自然便有了很大的问题。
……
任何光鲜的背后,都有可能是龌龊的污秽。
很多人其实都看得到,然而很多人都不会想要去改变,只会想着从这样的游戏规则之中鱼利,同流合污。
不只是长陵,秦地的所有城都是这样,哪怕是偏远到没有多少归属感的边城。
王惊梦看着眼前的这条街巷沉默不语。
他见过荒年里身上生满烂疮的穷人在路边等死,看到有些妇人将自己亲生的儿女遗弃在富人家的车马旁边,也见过为了半个发臭的馒头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几个老人。
只是他以前没有见过一些看上去还算精壮的男子像牲口一样被绑着,就被人在那里叫卖。
“我劝你不要管这些闲事,其实行侠仗义这种事情不宜多做,至少这次不要去做。”
一个声音轻柔的在王惊梦的身后响起。
王惊梦转身,看到是一名只比他年纪略大了一些的少年,身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衫,头发梳理得很亮,看上去极为干净,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身形显得瘦弱且有些病态。
“我知道你,你之前刚刚杀了一个叫孟琼的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