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对面坐着一名青衫老者。
这名老者身上的青衫是道袍式样,他须发都是银白,但是肌肤却是如同婴儿般红嫩。
“从你开始修行时,我们便都知道你喜欢住的高,住的高当然是有好处的,住的高看的远,心气就会开阔,心气开阔,行事用剑就会大气,但一味的看得远却也往往看不见隐忧,高处的东西光明而清晰,只有那些阴暗的地方,才滋生腐烂和霉变。”这名老者煮了一壶黄酒,这壶黄酒的色泽和琥珀似的,很香,但是已经没有多少酒味,喝起来也很淡,有一种洞藏了很多年之后特有的清冽和甘醇,越发像最初酿造时的山泉水参杂了岁月的味道。
“不是我们害怕改变,而是已经有所改变。”
这名老者看着余左池,认真而温和的说道:“这么多各朝的修行者过来,其中只有小半是想成为巴山剑场弟子的年轻人,其中有大半倒是剑器榜上的强者,有些则应该是比剑器榜上的许多人还强,只是不屑上榜的那些更加心高气傲的人,他们最想试试的应该就是你和顾离人的剑。来的修行者太多,军方都怕生出乱事,连横山军都开拨了过来,万一军方和某些宗门的人发生摩擦,军方的人死了和这些宗门的人要是死了,这些都会算我们巴山剑场的头上。而且,巴山剑场如此声势浩大的公开收徒,又不止只对秦人,许多别朝的年轻才俊进入巴山剑场修行,让长陵的那些贵人们怎么想?我们可是秦地的修行地,将来我们这里出去的修行者若是变成敌朝的强者…你看,连温宛都已经决定去海外,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再回巴山…”
“师叔。”
余左池喝了一杯酒,他突然打断了这名老者的陈述,语气和杯中的酒一样柔和道:“你们在怕什么?”
这名老者顿时愣了愣。
“既然你说不是你们害怕改变,而是已经有所改变,那你们还在还害怕什么?”余左池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们心中应该明白,无论我去不去镜湖,无论顾离人公不公开收徒,这改变都已经发生。就如魏云水宫,哪怕当年云水宫的人根本只在寒潭学剑,也是世所警惕,连魏的几支精锐军队都始终驻扎在云水宫周围,不是云水宫那些人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而是因为云水宫太强。现在我们有些人太强,而下面一代的弟子,也是分外的优秀。不管我们怎么做怎么想,巴山剑场终究会成为山林里那株招风的大树。一个宗门在某一个时代正好涌现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这算是巧合,也算是天命大势,任何人都阻止和改变不了。但幼时我就听到过一句老话,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所以害怕天塌下来,是没有意义的。”
这名老者沉默下来。
他听明白了,也觉得的确有些道理,但这也无法阻止他心中的不安。他明白自己的不安只是因为他和余左池等人不是同样的人。
但顾离人和余左池等人便是此时巴山剑场最高的人,余左池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即便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他们担着。
“顾师弟并非像所有人想象的那么随意而不顾所有人想法,他很辛苦的赶回来,就是因为他知道必须赶回来,还有,他在休息前和我说过,他会就这件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余左池笑了起来,道:“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他会给所有赶来的人一个交代,所以我便不心急,就等着看就好。”
不远处的一座吊脚楼上,屋檐往下滴着水,下面有一株很老的芭蕉树,还有几个用来捣药的石臼。
雨水滴在芭蕉树的叶上,然后又落在石臼里。
石臼里的水早就已经满了,十分清澈。
每一滴雨水如晶莹的珍珠从芭蕉叶上滚落,滴在石臼里的水面上,就荡起一层涟漪。
“真不准备过去见他?”
吊脚楼的二楼就一张方桌,方桌上方的屋顶烟熏火燎成漆黑,方桌的一边就直接在窗口靠着,雾气般淋溅进来的雨水染湿了半张桌面。
一对男女都靠着这窗口,面对面坐着。
出声的是女子,这名女子身穿淡紫色裙装,看上去十分温婉,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恐怕是深巷中的一株微紫的蔷薇。
她对面的男子却是锋芒毕露,一身黑衫浆洗得干硬,如同铁衫。
他的脸上也有数条淡淡的疤痕,不像是刀剑的痕迹,倒像是急速飞掠时,被树木荆棘刺伤的痕迹。
只是这伤痕已久,不令人觉得触目惊心,真正的锋芒来自这男子摆放在桌子上的双手。
他的双手十指很纤细,细而长,看上去有力,但最为关键的却是伸直的时候分外的笔直,就像是一柄柄的小剑。
他是祁准,就是林煮酒等人口中的祁师叔,他不是现在巴山剑场最强的剑师,但绝对是杀人最多的剑师。
而坐在他对面出声的这名看似温婉的女子,却就是余左池在巴山剑场之中见楼感慨的那座楼的主人。
“算了,等到这事过去之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