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柳雪阳猛地回身,看向众人:“我大楚建国以来,历经四帝,我卫家乃帝王手中之剑,北境之墙,抵御外敌,广阔疆土,得我大楚千里江山,百姓无忧山河。”
“然而这些年来,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凡几;路上尸骨成堆,不知源何。犹记得当年,华京乃梦里乡,大楚乃国上国,路无遗骨,街无空室,可如今呢?”
“揽月楼金雕玉砌,皇宫中歌舞升平,可皇城之下,苛捐重税、民不聊生,纵使我卫家守住北境,夺回江山,可大楚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楚了。华京不是梦里乡,大楚不是国上国。”
“我如今乃天命之年,一生历经无数,夫君儿子都战死沙场,然而这并非令我最痛惜之事,老身最痛惜,乃是我大楚铮铮儿郎在此,却眼睁睁看奸人当道,江山零落!”
“我儿,”柳雪阳闭上眼睛,沙哑出声:“这天下人的脊骨都能断,你不能。这天下人的头都能低,你不能。纵使我卫家,仅剩下你和我等一干女眷,却也不堕百年风骨,不折四世脊梁。”
“孩儿谨记。”
卫韫低下头来,声音平静淡然,仿佛这一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
柳雪阳捧起金冠,含着眼泪带到他头上。
这是她儿子。
她唯一的、仅剩的儿子,她看着他从懵懂不知世事,成长至今日。哪怕他早已面对风霜雨雪,然而这一次,在柳雪阳心中,他才真正成人。
她给他带上金冠,卫韫站起身来,转向众人。
旭日高升,他身着王爵华服,头顶金冠,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之中,似执光明之火而来,欲点九州黑暗于一烬。
“昏君当道,百姓无辜,卫韫承得天命,于今日举事,自封为王,愿我卫家,永为大楚利刃,护得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朱雀包裹着“卫”字的卫家家徽慢慢升起,士兵们陆陆续续跟随着大喊出声。
楚瑜听着下方声音越来越大,如浪潮一样卷席而来,似乎是要将卫韫、将她、将这时代所包裹。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楚瑜静静看着背对着她的青年,他站立在最前方,狂风吹得他广袖烈烈,金冠旁的坠珠在风中摇曳翻滚,他似乎就是一个人,在面对着这世间所有狂风暴雨,然而他一派坦然,毫无惧色。
她看着他的背影,她突然特别想走过去,站到他身侧去,握住他的手,陪同他一起,看狂风骤雨,盛世安泰。
然而她却只能坐在这高处,他长辈所在之处,以长辈的身份,陪同这柳雪阳,静静凝望他。
用冷静压抑内心那份敬仰和热爱,用理智克制那份不顾一切想要拥抱的热情。
直到他转过身来,目光看向她。
他只是那么轻轻一望,隔着晃动着珠帘,她看见他站在阳光下,骤然就笑了。
那是人群很难看到的角度,他那笑容正对着她。那笑容带着几分少年气,带着些许得意张扬,与他方才所有模样,格格不入。
只是一瞬之间,他便又偏过头去,楚瑜坐在珠帘内,紧握着扶手,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哭了。她笑着落泪,抬手用帕子抹着眼泪。旁边晚月有些担忧道:“夫人?”
楚瑜摆着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晚月抿了抿唇,没有多说。
等到整个仪式走完,所有人都散了,柳雪阳身体不适,由蒋纯提前扶着走下去。
卫韫来到楚瑜珠帘前,他卷起珠帘,就看见那双含着水汽的眼。
他不由得笑了:“怎的哭了?”
楚瑜含笑站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风沙迷了眼,我揉得重了。”
卫韫没说话,他笑着退开,恭敬迎她走出来。
她由晚月扶着,卫韫跟在她身后,卫韫送着她走到人少的地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他还穿着方才那身华服,手的温度却一如既往。
“阿瑜,”他轻声说:“你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吗?”
“是陶先生取的吧?”
楚瑜想了想:“方才为何没说呢?”
卫韫转过头来,笑着看着她:“不是陶先生取的,是我自己取的。”
楚瑜有些疑惑抬眼,卫韫顿住步子,拉过她的手心,在她手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字。
“怀……”楚瑜念出第一个字,然后她看见他写下第二个字:“瑜……”
楚瑜愣了愣,卫韫将她的手包裹握住,似乎是将那个名字握在手里。
“阿瑜,”他认真开口:“无论未来我走到哪一步,在你面前,我一辈子,也只是卫七郎,卫怀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