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澜将一根草放在口中嚼着,仔细地感受着牙齿咬断根茎时汁液喷入口腔的感觉。泥土的厚重与草木的清新夹杂着不可抹除的苦涩在他的口中晕染开来,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精神,使他变得更为清醒。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下巴,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才使他虽然已经将近三十岁,却并没有多少胡子。
林玉昆喜欢这么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思考问题。她觉得每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眼中都有着整片星空。
李沧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盈盈笑着的林玉昆,眼神柔和了下来,向她招了招手。
“怎么站那么远。”
林玉昆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拨开耳际垂落的几丝细发,靠着李沧澜坐了下来:“你知道我喜欢看你静静思考的样子。”
李沧澜抬起头来,看着被茂盛的树木延伸出来的枝干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天空,叹了一口气,道:“我倒希望自己能省些心思,不用一天天想些有的没的。”
林玉昆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心疼。伸出手来将李沧澜叼着的那根草拔了出来,她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看,萧城……盟主这么做,都应该是好事吧?”
李沧澜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是啊,就是因为怎么看都是一件推动整个世间向好的方向变化的事情,所以才有问题。”
林玉昆有些疑惑,但依然是靠着李沧澜的肩膀,并没有动。
“其实在中原江湖中,只有一城城主,才能最切实的对整个世间有一个较为准确的认识。那些宗门帮派,说好听些是像山中神仙,不食人间烟火,说得难听一些,其实就是压迫普通百姓的强盗。他们帮派宗门的米面从何来?他们大宴时的酒肉从何而来?他们养尊处优、超然尊贵的地位,又是从何而来?普通百姓如果不习武,便永无出头之日,来钱迅速的生意全都被宗门帮派把持着,做到极致也不过就是在好一些的城池中开个店铺之类的,大部分人还是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养活着自己和整个江湖。”
这次林玉昆坐直了身体,道:“正是如此。我身为一城之主,要考虑城池中百姓的温饱与安危,所以与百姓们接触较多,更能体会到作为百姓的无奈之处。所以萧盟主的一系列举动,不仅约束了江湖人在今后的行为与作风,更是将普通百姓的地位放在道德标竿上给提了出来。这样看来,萧盟主其志不在小,恐怕要完全解决现今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的好事,哪里又有问题呢?”
这次李沧澜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问题出在,这么崇高的一个目标,却有一个人参与了其中,甚至是作为最主要的推手,在幕后操纵着这一整局的棋。”
“谁?”
“凌络轩……”李沧澜盯住林玉昆的眼睛,林玉昆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座深渊。
“凌……凌络轩怎么了?”
“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的,凌络轩是我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他十分想要离开家族的控制,凭借自己的力量做一番事业,但……他终究是从那个家族里出来的人。有些事情,有些气质,有些做事的方式,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那……那是什么?”
“生意人的嘴脸,”李沧澜白皙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凌家……从千年前开始,就是一大家子的生意人。所有的事情,在他们的眼中,都会变成筹码的大小、银两的分量。他们承包了整个中原的盐铁与布匹生意,虽是建业城的掌权人,却根本不会切身为百姓门考虑。在他们的眼中,百姓只不过是他们可以拿钱换到的廉价劳动力,与农人眼中的拉车耕地的牲畜并无分别!他们高居财富的宝座之上,手中的酒杯里盛满了普通百姓的血……”
李沧澜低声道:“玉昆,你信不信,如果筹码足够诱人,而且他们还恰好有能力的话……他们甚至敢,把整个中原,都卖给异族……”
林玉昆低下了头,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片刻后,她强笑道:“可……可是你看,沧澜你本身不也是在凌家长大的吗,你就和他们不一样啊……你弟弟凌络轩他……也不一定的吧……”
李沧澜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林玉昆感觉自己以往引以为傲的头脑真是不太够用了。她看着这个在几年前闯入自己生活中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