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卯时便来到田里开始割,经过半天的努力,还只剩下小半块的麦子未割,胜利在望了,莫无云再次弯下腰挥舞着镰刀。
不多时,莫无轻便挎着竹篮送饭来了。
莫无轻已经出月子了,之前生小满时大出血,经过一个月的食补,他的气色好多了,原本蜜色的肌肤生生养白了不少,看起来少了几分狂野,倒多了几分斯文俊雅。
莫无轻将竹篮放在大树底下,便大声喊莫无云和莫无风过来吃饭。
当莫无轻掀开竹篮上盖着的青布时,莫无云和莫无风一瞬间又愣了愣。竹篮里放着两样菜,一样是咸肉片炒青辣椒,一样是炒小青菜,饭是熬煮得甚是浓稠的白粥。这样的饭菜在乡下已算甚好了,但或许是时常吃莫黛做的饭菜,胃口被养刁了,莫无云和莫无风总觉得今日的饭菜完全没有勾人食欲的香味,尽管他们的肚子早已饿了。
见莫无云和莫无风对饭菜的反应甚是平淡,莫无轻一下子便有些恼火,说话带刺道:“没办法,今日某个女人不在家,只能委屈你们吃我做的饭菜了!”
闻言,莫无云和莫无风有些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神,赶紧端起碗埋头吃饭。
吃饭时,莫无轻又道:“刚才我送饭过来时,路过打谷场,便见一帮人围在那里唠闲话,说是大堂婶家的莫浩莫瀚莫然今日随他们妻主白巧玲回门帮大堂婶家收麦子。”
莫无云不甚在意:“是吗?倒是头回听说有嫁出去的儿子回门帮忙收麦子的。”
“大堂婶家的地好像有十亩之多吧,是够他们忙一阵子的。据我所知小堂婶家也有七八亩地,祖母当时甚是偏心,就只分咱家五亩地!”莫无风想起自家这点地,心里有些不甘。
“可不是,谁叫咱娘太老实了呢?”莫无轻接过话道。
“行了,都多少年的事了,别提了。”莫无云喝完一碗粥,便放下碗筷不吃了。
“大哥,还有好多呢!”莫无轻看了看盛粥的瓦罐,里头还有不少。
“不吃了,天热吃不下。”莫无云站起身拿着镰刀又下了田。
“我也吃饱了。”莫无风紧跟着落下碗筷,也提着镰刀下了田。
莫无轻嘟囔了一句:“我知自己手艺没她好,但剩下这么多,也太伤人了吧。”
午饭过后,打谷场上忙碌异常,猎户莫粟蝶家的两头驴子被使得团团转,轮流拉着石碾绕着场地上的麦子跑,来回碾压着那些被铡刀铡了一段只剩下一小截麦秆连着的麦穗。
因为场地空间有限,各家各户都是轮流着碾压的,这会儿正轮上莫杏林家,没轮上的便站到一旁,一边将成捆的麦子放在铡刀底下铡去一大半麦秆,一边忙里偷闲说着话。
“这晌午的天气真够热的,早晚却凉,早间出来时我还穿着厚褂子,这会儿穿单的都嫌热!”
“可不是吗?热死了!不过,热点不怕,只希望这天气能接连晴个十多日就好了!”
“那也得抓紧收割,谁能算得准老天的脾气啊!可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大相公两人,二相公身体弱,若能再多几个人手就好了!”
“你瞧人家莫阿春,儿子的妻主居然上门来帮忙,好似叫白巧玲的吧,我看着真不错,虽然长得白白净净的,但却不懒,干活挺卖力!”
“说到白白净净的,我瞅着那莫大溪似乎更白净,不过她家地里的活儿都是无云和无风干的,她倒像个小相公似的在家里做饭给无云和无风送去!也不嫌丢咱女人的脸!”
“丢啥脸啊,人家莫大溪能赚钱,做的饭也好吃,上回我相公说她居然做了一大盆的排骨啊排骨,啧啧,真舍得做吃的,难怪无云和无风近来的气色愈发好看了,原来是有妻主滋润的!”
“你一把年纪了,少打趣人家小年轻的,没脸没皮的!大溪现下是变好了,族长家的田金都直夸她,说她待人和善宽厚,对自己相公更是疼爱有加!”
“哦哦,这个我也听说了,无轻生孩子大出血差点死了,田金说他当时都摸不到无轻的气息了,是大溪不放弃,割了自己的手腕流血出来让无轻喝下,无轻才又奇迹般醒了……”
这人正说着呢,正牵着驴子碾压麦子的莫杏林忽然丢下驴子朝她奔了过来,并一把扣住这人的肩膀,脸上是恐惧的神色,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她不是莫大溪,莫大溪早摔下悬崖死掉了,她是鬼怪,她不是人,她的伤口会自行愈合……”
“莫杏林滚你爹的,你揪着我胡说八道什么,魔怔了吧你?滚开!”
莫杏林被人甩开,但仍旧站在原地,眼神恐惧,表情疯狂扭曲,嘴里一直喃喃着:“她不是莫大溪,莫大溪死了,她是鬼怪,她不是人……”
场上,莫杏林的二相公李再召正拿着扫把将碾压时跑出场外的麦穗扫进场中央。李再召见自家妻主又开始魔怔了,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自打莫杏林坑过莫大溪家的野猪肉后,她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一听到有谁受伤便立时跑过去说些莫大溪是鬼怪,不是人什么的胡话。而莫杏林的大相公李召妹此时正与另一拨人闲聊着。
莫杏林见没人信任自己,便垂头丧气地回到场中继续牵起驴子碾压麦子,待她碾压完,正打算撤出场地让别人碾压时,她的肩膀却被一只手搭上。
被视为史岚福星的莫黛,离开时是史夕颜让人备马车送回来的,这回莫黛又得了不少好东西,史夕颜赏了五百两银票给她,另外还有山参银耳燕窝等昂贵补品,以及五匹上好质料的绸缎。
莫黛心里惴惴的,她拼死拼活一个月不过才赚了二百多两银子,可史夕颜一下子就赏了近千两的银子给她,这个落差实在是太大了,让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轻易便会被人给摁死的蝼蚁地位。
如今她有一个大家,家里有一个爹,三个相公,三个孩子,而且农忙过后还要再娶进一个相公,她是一家妻主,这一大家子的生计都需要她来承担。
莫黛想,为了给家人更好的保障,她得拼命多赚钱,她要在这流岗镇上,要么成为大财主,要么成为大地主,最不济也要开一间饭庄或糕点铺子。
马车到达福满堂时已经是申时了,莫黛让马车驶到卖肉的丁老板娘那里,丁老板娘的肉也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四只猪蹄并一些没肉的大骨,莫黛将猪蹄全包了,丁老板娘甚是高兴,算钱时便优惠了十多文钱。
买完猪蹄,莫黛便坐上马车朝莫家村驶去,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家。
等到莫黛将马车上的布匹及补品搬下来时,许韶林和莫无轻又呆愣了好一阵,不知莫大溪又从哪里弄回来这许多昂贵之物。
莫黛告诉他们是史夫人赏的,许韶林又唏嘘感恩不已,直夸史夫人宽厚大方,莫黛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许韶林太过和善,即便遭受过许多苦,但仍旧将人心想得甚是美好,只要人家给点东西,他便会觉得过意不去,便将人家当成绝世大好人。
莫黛回来时,只有许韶林和莫无轻并三个小的在家,莫无云和莫无风则在打谷场上等着碾麦子。
莫黛听后,决定先将晚饭做上再过去帮忙。于是便将四只猪蹄去毛洗净剁成小块加入大块生姜片花椒八角等香料同花生米一起放进大锅里炖煮。又将青红山楂洗净切片放进小锅里熬煮上。
莫黛嘱咐莫无轻,猪蹄要炖满一个时辰再停火,山楂片熬煮半个时辰后便可舀出来倒进大陶盆内加入温开水,调些蜂蜜与蔗糖进去加盖子盖好,然后再将米饭做了。
莫无轻看着莫黛走出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嘟囔道:“不过是收个麦子,看她将大哥和二哥紧张的,难怪村里人都在笑话她宠相公什么的!”莫无轻回头瞧了一眼莫小羽和莫小翼,又嘀咕了一句,“急火火的,连孩子也来不及搭理一下!”
许韶林在一旁道:“你是不是眼红大溪宝贝你大哥和二哥啊,你若是不那么任性,大溪一准也宝贝你!”
“爹,你说什么呢?谁眼红了?谁稀罕她宝贝似的!”说完便到灶房看灶火去了。
莫无云和莫无风正在场边铡麦子,家里的五亩麦子今日只能辗二亩,是以他们得先铡出二亩麦子来。
莫无云和莫无风两人正忙着,莫阿春的儿子莫浩走了过来:“无云无风,你们家在铡麦子啊!”
莫无云抬头扫了莫浩一眼,莫浩明明就比他小一岁,却回回直呼他名,从不叫堂兄。
“是啊。”莫无云淡淡地应了声。而莫无风则是一直不停地朝铡刀下续麦捆,根本无暇搭理莫浩。
莫浩有些不满莫无云和莫无风冷淡的态度,但一想到妻主警告过他的话,他只能硬着头皮笑道:“瞧你们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我家离得近,到我家喝口水吧!”
“不用了,我们不渴。”莫无云还是淡淡地应声。
莫浩心里直骂莫无云不识好歹,但却不能就此离开:“你们累不累,要不要我家……妻主来帮忙?”莫浩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当初白巧玲来提亲下聘时,他们三兄弟对白巧玲甚有好感,毕竟白巧玲年纪轻轻的就在镇上开了一间杂货铺,而且她白白净净的长得也不错看,说话也甚讨娘的欢心。他们本以为这是桩好姻缘,可出嫁的当日,便被莫大溪一家人给毁了,这个恨他到死都不会忘。
那个混人莫大溪花费几百文做两大筐金果子发给全村人吃,却连一个子儿的彩头都不愿给他们三兄弟,他们可是她的亲堂弟,她居然如此对他们!
待嫁去白巧玲家后,他们三兄弟当下就后悔了,白巧玲有四个爹,个个皆瘦得皮包骨头,死气沉沉,而白巧玲的那个娘则五大三粗长得似熊,稍一不顺心,抬手便打白巧玲的爹,下手极重,每回都将白巧玲的爹打个半死方才罢休!
白巧玲与她那个娘不遑多让,待他们三兄弟同样凶神恶煞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白巧玲懂得顾脸面,打人不打脸,别看他们三兄弟在人前说说笑笑的,实则他们背地里哭得比谁都苦,他们的身上布满了青紫的瘀伤以及熏香烫的伤疤。洞房的当晚,他们便被白巧玲折腾得死去活来,身上伤痕累累,那时,他们才知,原来白巧玲欢喜的是莫无云,而他们不过是莫无云的替身罢了。那一刻,他们恨白巧玲,更恨莫无云!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莫无云不明白莫浩是何用意,但他心里鸣着警钟,凡是与白巧玲沾边的,他一律避免,莫大溪体谅他,他也必须得做好为人夫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