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伟扫了长子几眼，目光在他干干净净的碗里停留了几秒，面色冷沉训了句：“没规矩！”他这个当爸的没回家，这小子怎么敢端着碗先吃上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贺建军生性敏感，察觉到贺伟的不满，他不由得心生忐忑，偷偷地多看了他爸几眼。他爸本就不喜欢他，他万一不小心惹得他爸不高兴，他爸要是一气之下要把他送回卫东村，那该怎么办？他不想回卫东村，一点也不想再过从前那种饥寒交迫的日子。他早已看清了贺老太等人的真面目，对这些所谓的“亲人”失望透顶，不再傻乎乎地把她们视为家人。让他继续跟贺老太等吸血虫、白眼狼过日子，简直是折磨他。贺建军从盛家人品尝到了真正的温情，他知道像盛家人那样和睦相处，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感情，那才是真正的家人。见过那么美好的亲情，贺建军不乐意再被贺老太等人吸骨血。贺老太当牛做马使唤他，逼他做那么多事情，到头来连口饭都不给他吃！贺老太这样的人，不是他的家人。况且，贺建军很清楚，跟着他爸过日子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很多在卫东村办不到的事情，他轻而易举就能借助他爸的权势实现。且不说那些远的，只说最基本的就是学龄儿童的他有机会去学校读书。最让贺建军期待的是，他想从他爸“借点”粮票什么的给盛家人寄回去。虽然跟他爸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贺建军看得出贺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盛家人待他如亲人，有再造之恩。贺建军相信，如果跟他爸说了盛家人对他的救命之恩，贺伟应该不会阻拦他给盛家人送点“小礼物”的。在来的路上，贺建军想了好多办法要怎么回报盛家人，思来想去最简单也是最好用的办法，大概就是主动跟贺伟说出他的愿望。贺建军直接摆明了是跟他老子借的钱，等他长大后有能耐自个儿赚钱，他一定会把钱还给他爸。再过几十年，他爸年老体弱时，贺建军将会承担给他爸养老送终的责任，绝对不会推辞。贺伟看起来很憨厚老实，实际上这只是表面上，他其实很精明。举个例子，贺伟这一趟回去，软硬兼施地跟贺老头等人彻底断绝了关系！这一路上，贺建军反复研究他爸跟贺老太等人断绝关系的过程。想得越多，他愈发崇拜他爸，想成为他这样的人。贺伟是个精明睿智的男人，做事考虑周全，非常果决。思及此，贺建军硬着头皮对上贺伟的眼睛，低声解释道：“爸，对不起，我太饿了。”父子俩俱是大胃王，下火车的确是去找地儿吃了顿，但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卡车，贺建军早就饿坏了。贺伟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儿子抢在前头。贺建军“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厨房，欲盖弥彰地抢先说道：“我只装了白米饭，夹了三块红烧肉，没多吃。”看着长子怯懦的模样，再听他带着哭腔的解释，想必是在他续娶的妻子那儿受了委屈。对于他继妻的做法，贺伟不予置评，让他恼火的是贺建军是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被个娘们吓成这样？他这长子实在太怂了！怂得让他想揍人！贺伟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几眼，他真不敢相信这怂包，居然会是他的亲生儿子！老祖宗不是说虎父无犬子吗？怎么他家这个怂得让他瞧着就恼火？贺伟目光嫌弃地看了眼贺建军纤细瘦弱的四肢，想起他在火车上呼哧呼哧，一餐能干掉半斤米饭。看他那吃饭的架势，好似长这么大没吃饱饭一样。贺伟不禁联想起贺建军这些年来的遭遇，这孩子在贺老太手底下讨饭吃，实在不容易，心里不禁有些动容。贺伟想到贺建军这些年受的罪，立马心软了，再看他手里的碗最多能装二两饭，估摸着这小子没吃饱。因此他难得缓和了声音，对贺建军说道：“你吃饱没？没吃饱，过来接着吃。你老子我再不济，总能管你吃顿饱饭。”贺建军腼腆地偷偷看了他爸一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还能再吃一碗。”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胃跟个无底洞似的，吃再多食物也觉得吃不饱。住在盛家时，贺建军控制住自己的食量，免得他吃掉太多盛家人的口粮。来到他爸这里，贺建军放开肚子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贺伟的级别挺高的，每个月工资很高，还有各种补贴。贺建军完全不用愁他爸供不起他吃饭，他只管放开肚子吃，尽快长高长壮实。贺伟拍拍长子的脑门，安慰道：“建军，我刚刚去找你李叔叔办了插班的手续，明儿个你就去学校里上课。你还小呢，多学点知识，等再大一些，爸想办法送你去读军校。你可得好好学。”“谢谢爸！”贺建军大声地回答，眼睛亮晶晶的，里头满是喜悦和崇拜。这好消息让他兴奋得主动抓住他爸的手，情不自禁地晃了晃。贺建军做出这亲昵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贺伟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很享受长子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大大地满足了他身为人父的期待。看着乐傻了的长子，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贺建军笑得这么畅快，不带一丝怯懦。贺伟不禁想到长子过去十几年遭受的苦楚，宽厚的大手抚上他的脑袋，眼里浮现出怜惜。时隔十几年，贺伟再度回到卫东村，他待了不到三天，就这么点时间里他听说了贺老太是如何如何虐待贺建军，饭都不给他吃饱。他在外当兵，军衔一级一级往上升，工资提高了不少。贺伟心知贺老太不是个好相与的，所以他每个月特意多寄点钱和粮票回家。不求贺老太能把这笔钱都用在贺建军身上，好歹能让他唯一的儿子能吃饱饭。哪曾想到贺老太心肠那么歹毒呢？她倒是每个月准时去领了他寄回去的钱和粮票，乐呵呵地花了人家亲爸的钱，转头却虐待人家儿子！贺老太这事办得，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太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