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当然不会知道她走后,分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小会议室里的灯许久仍亮着。
不可一世又圆滑世故的江少,摩挲着那些个瓶瓶罐罐,呆愣愣地出神许久。
他早就习惯等死了。
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吃着泡面、眼也不敢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一片红红绿绿股价的时候;
在漆黑一片、总是断电的电梯里才能得空睡一觉的时候;
甚至当自己已经能够享受富贵荣华、数不尽的赞誉和吹捧都加之己身的时候。
他不怕死,甚至等待死亡,所以不到痛得不行,很少踏足医院,也懒得买上一堆药来自我安慰。
上一次收到药,好像还是在漏水的出租屋里用冷水洗澡得了重感冒,老爸在外头买烟回来的路上,顺手给他带了一盒感冒灵冲剂。
药没什么用,但那个盒子,他留了很久,放些杂物也好,当做摆设也罢,始终是一种安慰,直到有一天,又被他那个偶尔发起疯来就要彻底清扫房间的父亲当作垃圾丢到楼下的垃圾站。
从始至终,江瑜侃没有发表过任何异议,他沉默,聪明,闷声发大财。
他从前性子硬,不适合做生意,等到站上高位,是已经被现实磨了几年的圆滑,不想再落到过去的境地,自然就小心翼翼。久而久之,商人的思维才终于能够占据他的大脑,以利换利,明码标价。
他够狠,所以果决,够谨慎,所以心细如发,不容一点纰漏,这样的性格,让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利。
但好像,今天栽在了区区一瓶五十来块的胃药上。
江瑜侃拎着那袋药起身,回到办公室,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也不看说明书,便倒出一颗灰色的药丸,吞进嘴里。
——苦的他连连蹙眉。
复又手忙脚乱灌了口水,方才咽下。
在隔壁特助办公室的王晟听见动静,敲了敲门,听自家老板应了一声过后,便侧身进来。
江瑜侃神色如常,将那瓶药好好地塞进包装里,将塑料袋系紧,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王晟战战兢兢:“您下午走得太急,北方总部的事还没汇报完毕,江老先生……投资的娱乐场所业绩不佳,近来也毫无起色,之前还被下了罚单,声誉一落千丈,这次被媒体曝光,财务部粗略估计,单就投资而言,目前账面上的损失接近七千五百万左右,还不包括对集团整体信誉和名声的影响。……现在总部那边希望您能够尽快做出拍板决策,说是最好、最好可以回去坐镇。”
江瑜侃似乎对这些情况了然于心,兀自颔首。
刚才明明已经把那包药放在第一个抽屉里收好,这会儿又觉得不放心,重新拿出来,放到最底下的抽屉里头,拿个文件夹盖住,恨不得再上个锁。
药买来就是吃的,他显然不懂这个道理,要把它当成个宝贝来藏好。
“让我爸马上停止手头上的所有投资,转手能以慈善名义卖掉的赶紧卖,稳住形势,”江瑜侃缓缓坐下,手臂搭上扶手,闭目养神,话音却决绝,“跟总部那边说一声,我走之前给我爸的授权,从明天开始,全部作废,总部的一切事务,由财务部的emily和行政部的秦昱代表我初步审核,决策案必须由我签字才能实施。”
对恒成来说,权力回收和再利用也许复杂,但对江氏集团而言,他的持股比例和公司威权,显然已经胜过垂垂老矣的宋老爷子,而使他的决定,显得格外振聋发聩。
王晟一一记下,看出江瑜侃现在的半点心不在焉,打算见好就收,离开这个“是非地”。
刚要开口,又被江瑜侃叫住,补充了两句:“等过段时间阿楚回来了,把他放到总部去历练历练,我也回去一趟。对了,联系一下曼托集团,就说……我们有合作案,希望直接和董事长周旭对谈,约个时间。”
王晟愣了愣,面露狐疑,却还是讷讷点头,答了句:“好的,我之后和楚少联系。”
这天晚上,许多人心神不宁,很不幸,宋笙也是其中一个。
理由无他,刚一到家,宋老爷子那敲打人心的拐杖声便在楼梯间响起,她还没来得及抬头,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一股子传来:“二丫头,好久没这么早到家了吧!上楼,到书房里来,爷爷跟你谈点事。”
在一楼陪着宋母看电视的宋静和几不可闻地撇了撇嘴,但那半点情绪很快便被掩盖过去。宋笙了然于心,也不揭穿,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卸了外套和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径自上楼。
在楼梯口,还被闻声出来的奶奶拦了一拦。
慈眉善目、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拍了拍她手背,说得是:“忍一时之气,吃得苦中苦,才能做人上人,阿笙,你爷爷总是为你好,你知道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堪堪够宋笙听个依稀,但她对老人家向来温和,也不愿意让她担心,是故只是点点头,将奶奶送回房里休息,这才扭头,敲响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