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不顾阻拦，将自己的呢子大衣递给吴索诚后，扶了扶安全帽，大步走上前，矮身穿过警戒线。问清上楼位置以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阵断壁残垣中、拐弯的楼梯口。

江瑜侃愣了愣，垂眼，看自己堪堪被她避过的、本欲阻拦的右手，复又脸色苍白地按了按腹间抽搐发疼的位置。

一旁的吴索诚欲言又止，而江瑜侃并不理睬，末了，还是掏出手机，拨通王晟的电话。

“明锦庄园的地出了点问题，让中介那边把上次的搬迁协调方案找出来，还有公关部之前用来宣传的新闻稿——把所有有关“患癌老人卖房治病”，得到我们公司支持关心的报道，半小时内，整理给我。”

“好的，我马上……”

“对了，让公关部那边做好准备，今天有关恒成地产的消息，都给我高度关注，所有有关宋二的报道，必须尽力引导舆论风向。”

四周一阵喧哗声起，他眼神循声望去，看到宋笙也爬上那危房三楼，和朱月英正面相对，话音倏尔一顿，再开腔时，他已扭头走开几步，压低声音，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无奈意味，“顺便查查，最近是谁趁着我分心，想抢在我前面做手脚，在恒成这分一杯羹。”

宋笙此刻离他很远，自然不知道这一通电话里暗藏的风起云涌。

她现在在和那泼辣的老人面面相觑，不过数秒，朱月英忽而疯狂地摇晃起那护栏，哭天抢地，“好啊你们！现在是逼我跳下去是吧？老太婆不怕死，一定要把你们这群黑心商人的名字搞臭！”

动作虽大，但她脚步分明后退，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宋笙注意到这一点，向前走了半步，右手将身后胆战心惊、还不得不上前保护她的工人头头拦住，“我没事，在这等我，”说完，她看向朱月英，在大风之中，一声喊话，仿佛要声嘶力竭，完全不像电视里演得那么从容，“你的房子卖给我们，签了字，我们给了钱，老奶奶，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

喉咙痛。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房子的意义！”朱月英果真也声音嘶哑，乃至破了音，“我都快死了，孙子也没了，家里的种都绝了，要钱有什么用？钱都还给你们，不够的我打欠条也还给你们，给我从这滚出去！什么合同，统统作废！”

秋日里的萧瑟寒风刮过，她紧了紧自己的旧棉袄，见宋笙不为所动，捂了捂冷冰冰的脸，蓦地面露慌乱。

整整四个小时，她是第一个真正爬上楼来跟自己“对峙”的人，比起那些或戏谑或不满的工人和油头粉面的负责人，宋笙严肃、利落，那副常年面无表情的神色，仿佛从来坚决得不容置疑。

“就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是不能轻易吃到肚子里又说退货的，”宋笙看出她的半点退缩，敌退我进，露出片刻缓和神色，“老奶奶，你先下来，凡事好商量，这样下去，不仅你不开心，底下那些男男女女，也都害怕保不住自己的饭碗——我也是，你先……”

“别给我废话！”不知那句话触动了朱月英的敏感神经，蓦地高声打断她，“我见过你，我小外孙经常看你的报道，宋二小姐，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别在这说风凉话！”

朱月英说着，却抹了抹眼泪，“我不管谁死谁活，我只要我的房子，谁敢拆，就算今天不跳下去，我也要吊死在里面，谁也别想好过，谁也别想……”

楼下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记者，快门声闪烁不停，朱月英分明想要把事情闹大，侧头看了一眼，又不知为何，别开脸去。

宋笙再前进半步，调开话题，“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你的小外孙是谁，和我认识吗？”

朱月英听到“小外孙”的称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认识，他很喜欢你，可惜，就连我那个小外孙，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今天外婆要是死在这里，他要后悔一辈子，也对不起他妈妈。”

她喃喃着，“周旭那个混蛋，骗了我的女儿，连生出来的外孙，也是个混账玩意儿……”

朱月英手舞足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连宋笙越走越近的动作也没注意到。

看准机会，宋笙在她双手离开护栏最远、低头自语时，猛地疾步上前，将人手腕拽住，狠狠一带，朱月英脚下趔趄，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还是被宋笙拉扯着跌在地上——当然，宋笙成了垫板，后颈生疼，还是拉着朱月英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