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胶着听他说完,天孔二人紧锁眉头,也侧头注意去听,所有意念都集中在骰盅里,果然,在他要开盖的时候,发出一点微响。微到容易忽略,就像在这种环境下,一粒骰子摔倒在厚波斯地毯上。“那就是说……”孔酒一惊,回过头来看,道:“他在拿起盖子的同时,用内力震了一下,其中一颗骰子,从而改变了点数,是这样吧?”天季二人点头。孔酒感叹道:“果真是大师的手法啊,也不知他能不能教教我,用作傍身。”原来让他震撼的是这个原因。随即,便遭来鄙视的眼神,具体是谁就不用说了。骰盅整体木制,但底座中心有一块圆形鹿皮,用来放骰子,以防止摩擦和减少噪音,普通人决难听出什么差异来,但仔细听去,则很难逃出武功高强人的耳朵。这一点点微动,既都躲不过三人耳朵,就莫木开的听骰术来言,就更不用说了。三人互望一眼,心道:看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刑天林在把手按上骰盅时,准确说,是用内力拍了一下,而且只是其中一颗,如此精到的控制力,表面还能丝风不漏,此人是个人物,大人物。足能堪称,撑起整个场子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作为庄家,刑天林并未用水银骰子使千,也不像胡风似的玩诈,更没有做武力用强,只是全凭赌技,让你无处说理,只得服气。“何小姐和宋先生,还下注么。”刑天林,极为绅士的问候了一下。两人同时摇头,看何小姐那令人心碎的表情,很多人恨不得赌场一方,继续输下去才好。而无聊的宋先生嘛,则直接让人无视,没有人关心他此刻的情绪。接连而输,莫木开一丝未受影响,依然,一百两下注。简单,快捷。“好,咱们继续。”刑天林笑着收回银子。“我猜,三三七,大。”“不好意思,三三二小。”……“三四五,大。”“不好意思,三五一,小。”……“二五五,大。”“二二五,依旧是小。”……“六五一,大。”“还是不好意思,一五一,还是小。”……“哗”,一片哗然,感叹声一片接着一片。人生聚成海浪,此起彼伏,为如此精彩之局,鼓着掌。莫木开连输九把,把刚才赢的大半,已输了回去。胡风双手插胸,站在一边得意的很,一洗之前颓气。刑天林大笑着收回银子。胡风也上来帮忙,还不忘笑着向四周抱拳拱手示意。按理说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赢回来的银子,都是之前先输出去的,赌场也并未赚什么。但关键的是,就此一役,恒运赌坊赢得的是面子,是名声,不是任何利益能获取的,只要这场胜利,从此之后,声势声望飙升至信阳姐姐,再无人敢敌。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原来刑天林的赌术不在莫木开之下,前面只是试探,装装样子,沉稳的背后,才是猛烈的开始。不愧是这片堂口,恒运赌坊的镇场大将。“莫先生。”刑天林很是客气,道:“您又输了,还要继续么?”“很好。”莫木开道。看来赌场想要和平收场,给双方都留点面子。输点银子,赌场方根本不在乎,主要是能赢回面子。“嘿,老爷子。”胡风嘲笑着:“你是不是输糊涂了,这,这根本就是前言不搭后语嘛,堂主是问你……”“当然。”莫木开道。“当然,当然什么?”胡风一愣,有点不敢相信道。“还要继续么。”刑天林道。“当然继续。”莫木开依旧,简单,快捷。“我把所有的钱都压上,再来最后一盘,让我们一决胜负。”那想到莫木开没想给双方留余地。刑天林刘海下的一只眼睛亮了,接过了他的话,笑道:“很好。”刑天林接着道:“痛快,是个男人,那我也压上之前赢的所有,咱们一局,定输赢。”“真的要都压上么。”莫木开道,似是在确认对方后没后悔。胡风插过嘴说:“老爷子,好像还是我们这边的筹码多些哦,是你占了便宜好么。”“没事,我来借这位老兄一千两。”这时候,大家都在找这个声音,是谁这么不开眼,来趟这个浑水。胡风气呼呼转头,正好看到史查兰拿着一张大票,向自己甩来,确认完金额后,瞪大眼睛,嘟囔道:“这群老不死的。”也别说,今天遇到的人,都挺老,都挺轴,都挺怪。许久未出声的冯蟆,在一旁苦笑道:“玩这么大呀,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歪着嘴,说完抬屁股就走,一向爱看热闹的他,竟然第一个望风而逃。可见他闻到了不太好的气味。看冯蟆走了,孔酒对着天季二人,低声笑道:“难怪这人除了有个巧舌如簧的称呼,还有个见风使舵的绰号。”刑天林见有人加注,无所谓道:“那好,既然这样,我们当庄家的也加注,补齐面额,不能让客人吃亏不是。”莫木开脸上似老树皮样的褶皱,往两边展开,好像第一次露出笑容,对史查兰拱了拱手,道:“多谢了。”史查兰并未放在心上,一笑而过。眼看要对赌了。看客们“哇”的一声,如年轻少女,见了心仪偶像的尖叫。千两银子以上豪赌,一年也未必能见到几次,都在心中琢磨,瞎眼道人看上去就像个疯子,疯也就疯了,怎么又跑出来个疯子,陪这个疯子一起疯。两个疯老头。七百两,加上一千两,足足一千七百两,刚才是一赔一,而现在庄家也下注,就变成了对赌,赔率直接翻倍。所有人都在替史查兰担心,莫木开赢了还好,赢个盆满钵满,要是输了,可就……赔大发了。众人心中又想,不过这个瞎子既能心安理得,拿他人钱去赌,那么应该对自己技术,也有点信心吧,可万一输了,岂不是也害了他人,想不通想不通,反正这家伙是个疯子,不不,这出钱的也是,是两个疯子才对,不想了不想了。旁人想个头昏脑涨,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去替古人担忧了,反正就单纯看热闹,这种事也不是自己掺和的起的。骰子在小小骰盅内翻腾,撞击盅璧的声音,非常清脆,心脏跟着节奏跳动起来,但当它停止下那一刻,才最叫人紧张。骰盅落案,刑天林的手缓缓挪开,道:“莫先生,请。”莫木开的手,终于从烧火棍上,拿了下来,这次沉默的时间最久,然后道:“我还猜大,四四五,大。”刑天林一笑,今天最灿烂的笑,给面前的这位客人。在他手按在盅盖的一刹那,莫木开的手,同时也轻放到了台子上。那一刻,刑天林脸色变了,笑容变得凝重,十分凝重,非常凝重。盅盖没有掀起,两人没表情,好似都不会动了。僵硬。全场一片安静。越来越静。连呼吸声都少了,直到落针可闻的地步,才能隐约听到循环的两声,水滴响。“踢踏!”“踢踏!”“踢踏……”循环不休。但那水滴,源自刑天林手下骰盅内。原来,在刑天林试图用内力,改变其中一个骰子数时,莫木开也紧随其后,用内力控制,再变一次。刑天林不敢开盅,因为开了,自己就输了,所以,只能继续改变,而在自己用内力变动骰子后,莫木开,就会永远紧随其后的改变,最后成了拉锯战。谁先坚持不下去,这场赌局,谁就输了。从赌技,到心理,再到武功,最后成了意志力比拼。一粒骰子,在骰盅内,发着踏踏踏踏的声音,随着越来越静,听到的人也越来越多,瞬间明白了两人变为雕像的缘由。那种循环,生生不息的声音,忽然像给某种力量牵引住。骰子在骰盅内,跳着,起舞。场中高手,自然能注意到,莫木开的手,在赌桌边缘,而双方的绞力点,在刑天林手下的骰盅,由于距离原因,更适合刑天林发力,莫木开则要借桌子,才能把劲力发到骰盅内,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是莫木开的武艺更为高强。尤其是孔酒三人,看的头皮发麻,都在暗暗流汗,自问没有莫木开的本事。远距离落点式操控,比持续操控更难。踏踏踏踏,蹦蹦跶跶,骰盅内水滴声一直在响。所有目光,都凝视在场中,台上,那个小小的骰盅身上,现在刑天林那只手,压力山大,无比沉重,似乎按着的不是一块空心木头,而是一头猛兽,只要稍有移神,它可能就跳出牢笼,把自己咬死。莫木开脸上树皮一样的纹路,越来越深裂;大颗大颗黄豆般汗珠,从刑天林宽额流过。骰盅内的声响,像极了人生时钟,可能只是他二人的人生时钟,随着二人的气力,精神,一起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