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了预备间的铁栅栏门,被挡在栅栏外的家属们只能从巴掌大的缝隙中看见纸棺一点点进入炉膛的过程,不过当我回过头准备启动时却犯了难。
有一个人还留在了原地没有出去,其中一个从背影上看是个较为年轻的女孩子,大概也就和许宜娜差不多大,俏皮的马尾辫因哭泣时身体的抖动而一颤一颤的,看上去很有一种想让人心疼一下的欲望。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按照规定,你还是出去一下吧。”
听到了我的声音,她慢慢回过了头,白嫩的脸上沾满了泪水,有几滴眼泪甚至挂在了修长的睫毛上,她楚楚可怜地对我说:“哥哥…我想就在这里看着奶奶走,行么?”
被女孩子称呼哥哥,尤其是被漂亮女孩子这么一叫,我突然又有点飘了起来,瞬间感觉自己的权力变得好大好大,但出于职业操守我还是冷着脸对她说道:“不行啊,按照规定家属都得在栅栏门外时才能启动炉子,你还是出…”
话没说完,手中传来一阵柔软的感觉,她两只手悄悄地握住了我,这下搞得我有点尴尬了,一时间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但我很快搞清楚了她的来意,原来她往我手中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在我俩这个角度刚好完美地挡住了搁在栅栏门那边的视线。
“求求你了,我想在这里送奶奶走,求求你了哥哥…”她边说着边把红包往我手里塞。
以前经常听说办这种事有家属塞红包的,有给化妆师塞的,求化妆师能化得好看一点,有给礼仪师塞的,求礼仪师能表现得更加悲痛一点,我以前一直以为给火化工塞红包的人求的是能烧得透彻一点…
但现在看来原来还有求这种事的,我看着面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心里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你这是干什么,收起来收起来。”我扳着脸教育着她,“我这里用不着,你实在不想走…就隔着站着看吧…”
女孩充满感激地对我连声道谢,如果不是因为我脸上戴着那个像青蛙眼镜一样的护目镜,此时此刻我还真想安慰她几句。不过这样就够了,看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心愿达成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有了少许的满足,于是我按下了启动按钮。
随着机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炉膛口厚重的铁门自动开启,承载着纸棺的轨道开始缓慢地驶入。
“不要!!!”
身旁的女孩子突然惊呼一声,不等我反应竟突然扒在了纸棺上面,“不要烧我奶奶!”
在这种目睹亲人即将进入火化炉一瞬间的那种冲击力,就算再坚强的心理防线,也会瞬间崩塌,可能是因为直到进入火化炉之前人们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意识到亲人的离去。
“喂你干嘛!”我距离她大概三米,而这时看见她的举动我大脑也突然变得懵逼,我身体条件反射地冲了过去拦住她,结果忘记了在启动按钮下方就有一个红色的紧急停止键。
想不到的是看似柔弱无力的小姑娘此时力气竟变得如此大,她哭闹时的手指死死拔在了纸棺上,而拉着她的我竟然也随着她一起被传送带正缓慢地往炉膛内移动着…
当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我俩已经离火化入口处不到一米的距离了,沉重的金属轰鸣声震得我脸颊都在颤抖,耳边隐约能听到远处家属们的大喊声。
炉膛的入口处因长时间的焚烧而沾满了黑灰,像一只张着嘴巴的恶魔,准备吞噬着一切,我的皮肤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内因上一次焚烧而残留的余温。
如果一旦我俩真的被送尸车给运了进去,就算不按下点火键,上一次焚烧在炉膛内壁留下的余温也高达好几百度,也足以瞬间把我俩烤熟。
都说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会像幻灯片电影一样回忆起自己的一生,这时的我不仅没有这种回忆,反而满脑子竟然都是那种在商城外卖的那种穿在签子上的巴西烤肉,焦黄酥脆的一大坨肉在烤箱内转着圈…
完了。
这是我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极度狭窄的空间令我无法起身,而传送带移动时的巨大力量令我感到绝望,随着机械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我的大脑也停止了思考,身上灼烧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砰!!!”
有史以来最巨大的一声金属碰撞声震得我耳膜几乎快要破裂,头脑中始终不断地发出嗡嗡地杂音,在我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时,我感觉到传送带又开始移动了起来,但与刚才不同的时,这次的移动竟是慢慢地向外移动。
“这他妈的就是你说的没问题?”
耳朵中轰鸣的嗡声逐渐减弱,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怒骂声,但这时我才发现从刚才一直到现在被我压在身子底下的那个小姑娘。
她竟然还沉浸在她奶奶即将离去时的哀恸中,依然双手死死抓着盖板闭着眼睛啕嚎大哭,她这幅样子看得我好生羡慕,因为我知道刚才那个黑洞洞的火化炉入口的场景会是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我感觉自己从传送带上突然被拉扯了下来,“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一只粗壮的,长满了汗毛的胳膊伦在了我眼前。
“他治(自)己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吗?我真是信了你个鬼!”男人的怒骂声再次响起,我抬眼望去,一个可以说短小,但是墩圆的男人正挥舞着他那只像大力水手一样的胳膊在皮蛋面前手舞足蹈。
“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人要是进去了那就是‘嗖’的一下就没了!就没了!就没了啊!”
皮蛋打开了栅栏门,家属们冲了过来,在确定了我身旁的女孩没有受伤以后,对着妞妞馆长不停地道着歉,而气急了的妞妞馆长此时也忘记了什么客户的身份,他叉着腰用匮乏的词语对着所有人狠狠地教训着。
“做什么事都要有规矩知不知道?如果坏了规矩那就要闯祸!所以就要守规矩知不知道?”
这也是我与妞妞馆长的第一次相遇,留给我的印象却是五短身材,说话大舌头,凶起来时因极度匮乏的词汇量而不得不一直重复着同一个词语,完全与那个较弱的名字“妞妞”搭不着边。
终于送走了这波客户,也到了下班时间,据皮蛋说妞妞馆长会习惯在每天下班前与大家开个结果会议,而我心里却打起了嘀咕,一想到刚来殡仪馆的第一次会议就要成为一个反面教材,这今后的面子该往哪搁呢…
硕大的吊唁大厅也就是我们开夕会的地方,我终于看到了所有的同事,除了皮蛋与美丽姐是正式员工以外,其余的几个都穿着套头式的大马褂,应该属于只出力没有技术的临时工一类的员工。
“同志们!们!们!…”
场馆内尽是妞妞的回音,想不到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称呼“同志”,难道不该是“伙伴们”或者“小伙伴们”吗?我心里暗自发笑。
“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同志!他的名字叫徐天南,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一看就是众人们不太走心。
“好!现在我说说他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