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是三百年前,他二度涉入江湖。自此一别,便是三百余年,途中唯有那次为剑无雪取明寂初空,回来过一趟。
如今,谢厌重回故地,拂去数息间即覆满肩头的雪,拎出一壶酒,往那两个并排立于花间的墓碑而去。
酒是江栖鹤惯爱喝的,味道独特。他轻拍衣摆,慢慢坐下,摆开杯盏。
“小孩子在胡言乱语罢了,我几千岁的人,作何与他较真?”
“但他真的很可恶,为什么至阳之气会是那副模样?愈发不乖顺了,惯会气人。”
“还有他与北云岫之间的关系,真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亲口告诉我答案。”
“不过……还是算啦,反正我的好奇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两年后,帮晏珣办完了事情,就能离开了。”
“虽然我的离开与你们的辞世不同,可到底,我不会再记得这世间曾发生过什么,这世间的人亦会慢慢把我忘却。”
“这样的结局真是再好不过。”
谢厌在江栖鹤与陆云深的墓前自说自话,给他们带的酒浇进土里,随后取出另一坛,拔掉红绸捆绑的酒塞,仰头喝了一口。
烈酒入喉,刹那间,从喉咙,暖到心头。
他又笑:“取暖,还是酒最合适,烤红薯算个什么?”
笑完饮完剩余的酒,摔坛离去。
后几日,谢厌依旧在东风一梦遥。
深山中雪一日较之一日更大,烈酒最宜佐雪,他烧着火炉,披了厚袄,坐在廊下,静静看雪,静静喝酒,日复一日。
虽是只影,却并不孤寂,曾经那么多年,百年千年,他都是独身一人过来的。但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旁边少了个在灯火黯淡时将灯芯拨亮,炉中香料燃尽时续上一截的人。
这种感觉简直莫名其妙,剑无雪闭关的一年半中,他分明已经适应过来了,为何此般情绪,会再度浮现心头?
奇哉怪哉。
风雪之后,拥着被子的谢厌忍不住皱眉。
这一夜,佐着酒看完一本曾经翻烂的游记,躺去床上,谢厌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心头莫名生出某种预感。
烦躁感甚重,于是披衣起身,去数长廊上的酒坛子,然后又开始清点鸿蒙戒里余下吃食,猛然惊觉剩下的食物储备量,许是连明日都撑不过去。
是时候出去采买一番,或者住回八一街去,那儿酒楼客栈食肆数不胜数,但……他打心底里不愿动弹。
剑无雪可能在找他,也有可能没有,但出去,总是有概率碰上。谢厌不想见到剑无雪——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不想见。
思来想去,又回去屋中,翻箱倒柜一夜,找出两瓶陈了不知多少年的辟谷丹。
时值破晓,天色初霁,谢厌心说一夜没睡,干脆一觉睡到晚上好了,刚倒出两颗在手心,却见远处长空,有光连绵不绝,灿若浮金,耀眼更胜昼阳万千。
气劲浑厚,此之一瞬,连阵法之下的东风一梦遥,都受到冲击、被迫震荡。
谢厌微微眯眼,明白了昨夜的预感为何。
今日,是难得晴雪的一日,更是——难得有人,突破至太上长生境的一日。
这三江七州十二山里,两千年来,终于有人,修成了长生境。
蜀山深处的楼阁内,谢厌霜发起落,红衣飞扬,望着那浩浩金光,缓慢地,把辟谷丹塞入口中、嚼碎咽下。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他低声一笑,“观此方向,并非青州金陵,更非姑苏寒山,而是北方雪清境,这种时候,昭告世人自己入了长生,还真是怕天下不够乱。”
“但与我何干?算算时间,莽州的玉佛莲,该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