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杂乱之中,谢厌的声音再度响起,凉丝丝的,无甚感情:“霍九是怎么死的呢?就是被你们口中,忙家中事务的少爷们给害死的。”
就在此时,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自床榻传出:“小九……死了?”
是霍家家主醒了,一双浑浊的眼缓慢转动,花了许多时间,才将目光挪到霍九身上。
“你养儿如养蛊,自然是唯独一人可活之。”谢厌轮椅一转,下颌一扬,话语直白,说得毫不客气。
管家沉着脸挡在谢厌面前,一副逐客之态,那晕了的霍九娘亲重新睁开眼,浑身颤抖着爬到霍九身边,捧住他的头颅,在地上长哭不起。
霍家家主却道:“都……下去,我和这位……单独说话。”
谢厌似是有些惊讶:“哟,霍老爷想和我说什么?”
除去霍九与他的母亲,房中诸位夫人皆被清退,管家扶着霍家家主起身。身后被垫了好些软枕,霍家家主终于舒适了些,对谢厌道:“便是你吧……那日江天一色里,小九……花四百万金买回去的‘棺中美人’……”
谢厌没否认。
步回风和拂萝俱是一惊。
霍家家主又慢慢道:“你来此,是想为小九……讨些东西?”
谢厌一声哼笑:“不为。”
床榻上的人面露不解:“那你……”
谢厌拖长调子:“更不是为医治你而来。”
言罢,他驱着轮椅,不管霍家家主再如何提问,理也不理,往屋外行去。
谢厌有些失望,此番来霍家,除了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与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旁的竟是一个没瞧见。
若说先前在霍九别邸出现的三个公子哥是幕后搞鬼之人?根本不可能。那三个只是被当枪使的,手段还不如强杀温韵的管家来得高。
拂萝与步回风跟在他身后。
见他面色不好,步回风说:“老大,你来这里,其实为的是气一气这位家主吧?”
谢厌不答话。
拂萝眼皮撩起,复又垂下,如此几次三番,最终深吸一口气,欲拉住谢厌袖摆,却听得这人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你先前说,想看看是谁在背后作妖。”拂萝低声道。
谢厌“嗯”了一声,语尾微翘:“听你的语气,你知道?”
拂萝声音更低了:“方才离开那条街时,我瞧见了,是星枢门的人。”
落凤城主道正中,闻名南北的四大名楼之一,仙楼。
这里做的是风月生意,与周遭商铺不同,白日打烊,晚上方启户迎客。剑无雪无法从正门进去,走的是上次谢厌带他走过的那条路——通过外边的传送阵法,直接通往最千秋的卧房。
檀香袅袅,垂帘轻动,一切陈设与上次无异,但……来的不是时候。
最千秋衣衫半褪倚在榻上,半眯着眼,慢条斯理抽那根鎏金紫玉烟枪,而他身侧,跪坐一名眉清目秀、浑身赤.裸的女子,正前倾上半身、神情虔诚地亲吻他胸膛。
剑无雪记得她,此前来时,她手捧香炉,侍立在侧。
原来侍女还有这个作用。少年到底还是个少年,当即敛下眸光,后退半步,做出回避姿态。
最千秋掀眼看过来,毫不在意一笑。他向来警惕,早在外边的传送阵被人启动,就察觉了。
“真是没想到,我与你竟然还有再见的时刻。”最千秋嗓音带着几分哑,慵懒至极,又不整衣衫,发批得随意,但凡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这个时候闯入,皆会被仙楼楼主给勾引了去,然剑无雪目光平静,仿佛看见的不过一潭死水。
“谢厌要我过来,把这个人交给你看着。”剑无雪将提溜了一路的温飒丢过去。
“还真把我这儿当成他的专用善后点了。”最千秋不耐烦地蹙起眉,见得剑无雪转身欲离去,顿时起了逗弄心思。
他戴着薄金护甲的手指轻叩身侧床畔,刻意扬高音量,但说到句尾,声音渐低,甚至故意顿住:
“我观你气息,是该突破了,或许至玄冥境二层,或许三层,不过我觉得谢厌应当比较希望你……”
剑无雪立时转身,青灰色眼眸盯住最千秋:“谢厌希望我什么?”
“他希望什么,我怎会知晓?”最千秋嗤声一笑。
又话锋一转,道出一句“不过”,同时挥袖招来一幅画卷,自上而下抖开,眸光不住在画卷与剑无雪身上来回,似乎在做对比。
“你不仅知晓谢厌希望我修行到什么境界,还知晓谢厌想要我帮他办的事情。”剑无雪任他打量,平平开口,用冰冷的语气道出事实。
最千秋收起画卷:“你还挺聪明。谢厌知晓你如此敏锐么?”
“与你无关。”剑无雪道。
最千秋便以他的话来反问他:“既然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告诉你?”
剑无雪冷声道:“我会自己找到答案。”
“那我由衷祝愿,你找到答案时,能够高高兴兴的。高高兴兴替谢厌将事情办好,高高兴兴接受那个结果。”最千秋散漫笑起来,拖长语调,声音幽幽。
剑无雪不带任何温度瞥过最千秋一眼,握紧手中长剑,穿过珠帘,往传送阵而去。
最千秋一挑眉,低喃道:“他竟把明寂初空给你了?还真是舍得。啧,是了,连自己的垂虹天影都舍得给我,估计自此后,便没什么不舍得了。”
正抽走瓶中花枝的剑无雪指尖一颤,没来由地,想起那日他与谢厌从这里离开落凤城,谢厌对最千秋说的话。
谢厌说,他想好在墓碑上写什么了。
可谢厌是至阴之气的化身,这个世上,除了身为至阳之气的他,再无旁的,能送谢厌睡进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