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宝船厂书房里,一张张整理着大船各个局部的图纸,她在这里干了两年了,为了精准的画出图纸,她自学算术,胡善围也为她收集了各种算学书籍,在大海航行的海船,有她的一份功劳。
两年的时间飞驰而过,阿雷眨眼从女孩变成了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喜欢算术、绘图,当一根根木头或者轴承铁器通过裁剪、打磨、拼接在一起,就像赋予了新的生命,这让阿雷兴奋不已。
由于长时间专注的伏案工作,甚至挑灯夜战,阿雷的眼睛有些伤着了,看书的时候觉得字迹模糊,头总是不知觉的越伏越低,胡善围发现阿雷眼睛出了问题,连忙勒令她不准晚上看书了,还为她弄了一副西洋的眼镜,用于白天看书时佩戴。
有弧度的玻璃镜片、眼镜架子是海底珍贵的玳瑁磨制而成,轻便舒适,末端穿有小孔,系着两根绳子,绳子挂在耳朵上,或者在脑后系成绳结,以固定架在鼻子上的眼镜。
有了眼镜,阿雷不用低头也能看清楚字迹,颈椎不再疼痛了。
郑和太监下西洋,大概两年才能回来,阿雷一下子成了失业下岗人员。
身为女性,不能登上自己出力建造的大海船去远航。
阿雷也不想让姐姐姐夫为她担惊受怕,只得压抑了内心的渴望。她现在身形雌雄莫辩,还能勉强装作小太监跟着郑和太监忙里往外,等郑和太监两年之后回来,她就已经十五岁了,再怎么女扮男装都掩饰不住的,所以她这次失业,以后根本无法再就业了,等于终身失业。
阿雷心里很是失落,没有勇气去送郑和太监,怕自己当场忍不住哭出来,便来到宝船厂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个让她快乐过,也让她悲伤的地方。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阿雷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准备了几只大箱子,她戴上玳瑁腿的眼镜,一张张的整理图纸,将以后可能还会用上、或者作为参考的图纸放进大箱子里,放到宝船厂的库房里备用。
阿雷装了几箱子,废纸篓的废图也倒了好几次,屋子里的东西才减少不到一半。
当废纸篓再堆成坟头时,阿雷提着废纸篓出去倾倒,一个声音响起来,“我来帮你倒。”
正是皇太孙朱瞻基,他依然瘦瘦长长的,如果非说他和以前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更长更瘦了。
朱瞻基的身材从凤尾竹变成了一根挂面,还是没有下锅煮的那种,挺拔硬长。
阿雷忙着清空书房,没有拒绝朱瞻基,坐下来继续整理图纸。
朱瞻基弯腰搬纸篓,紧窄的腰身,简直要担心他会从中间折断了。
朱瞻基倾倒废纸篓走进来,又帮忙将图纸分类。
阿雷连忙阻止:“我自己来,这些图纸该放在哪个箱子是有讲究的,莫要弄混了,郑和太监说他还会继续下西洋的,想必这些还能用得上。”
朱瞻基说道:“我在北京参与规划新的宫城和皇城,还督造天寿山的长陵,我看得懂,就凭你一个人,到掌灯时都未必能整理完毕,何况你的眼睛……以后少在灯下看书吧。”
朱瞻基是个完美皇太孙,天资聪颖,啥都懂一些。
阿雷见他是个内行,便没有阻止,由着他帮忙。两人隔着一张宽大的画案对坐——沐春曾经在上面睡过觉,两人没有交谈,书房里只有纸张的哗啦啦声。
汉王世子朱瞻壑跟随父亲一起登船,送仁孝皇后梓宫入葬,来回加上繁琐的仪式,估摸半年才能回来。倘若他在这里,三个人聚在一起,肯定很热闹。
以前朱瞻壑在的时候,阿雷总是嫌弃他太吵。现在水坑弟弟去了北京,换成小基哥回来了,阿雷又觉得朱瞻基太闷。
阿雷心想,要是把这两个人捏在一起揉碎了,再劈成两半,重新捏两个人,那就堪称完美了。
朱瞻基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阿雷,两年多不见,她性子变成沉静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跑到外头疯玩,她把自己埋在纸堆里,终日都不出门,皮肤白净得近乎病态的苍白,她穿着圆领袍,头上戴着黑纱幞头,扮作小太监,鼻梁上横着一副圆框玳瑁腿眼镜,玳瑁天然的花纹很像琥珀,这是她唯一的装饰,眼镜衬得她的脸格外精致挺秀。
镜片也未能阻隔她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她还是以前的阿雷,又不是以前的阿雷了。她就像风水师手里的八卦盘,变化万千,充满了变数,他捉摸不透,想要靠近,却不知章法。
黄昏时,夕阳穿过窗户,将隔着书桌的两个人影投在地上,叠在一起,朱瞻基有些出神的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