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走到了半路,累了饿了疲倦了,才想起了温暖的家——夏长泽几乎是从出走的那日,穿越妖集看到眼前一片陌生的山川河流之后,就想转身回去了。
可他不能回去。
破庙漏风,野地漏雨。
很多次梦醒时分,睁开眼睛是都觉得应该会看到阳光暖暖照在被子上,听到身边大妖怪“啊呜”一声的哈欠,咂咂嘴呓语一句“小棉花糖”,然后将他整个儿暖暖卷进怀里。
但真的睁开眼睛,却是满目荒草萋萋。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有时对着漫天繁星,夏长泽更会想起曾经哭唧唧乱跑,最后迷失在无边草场里的小小的自己。
在那夜的黑暗中,他曾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亦几乎是发毒誓一般想过,只要寒食哥哥找到他,那么他以后便再也不要离开他身边了,一步都不走。
可最后,却怎么样了呢?
是否恃宠而骄,是否重蹈覆辙,是否愚不可及……
两年多的时间,天雷迟迟不降。
夏长泽猜不透魔尊是怎么了,是好心放过了他么?还是被什么别事情的耽搁了?
按说天雷不落,他本该高兴,却只觉得越来越焦躁。最后简直是望眼欲穿,只恨不得上界赶紧动手,给他个早死早超生。
两年多,真的……已经太漫长了。
夏长泽高估了自己的心,高估了自己忍受思念的能力。可是偏偏越是想念、越是辗转难眠,提笔写信时却越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纪寒食不怎么认字的,所以写信过去,肯定是要庭郁给他一句句读。
可是夏长泽一想到庭郁会坐在纪寒食的小竹床上,一脸不情不愿地给他念信。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打在蛇妖特别好看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染上了好看青金色——一想到这一幕,就要摔笔。
这些年,他不在月沼,但庭郁一直在。
一直陪在纪寒食身边。
同样是纪寒食养大的小妖怪。纪寒食以前也给庭郁梳过头发,甚至说不定也喊过庭郁“小棉花糖”一类的昵称。
夏长泽自知别扭、阴暗、钻牛角尖。
可这样的他,纪寒食都能日久生情,想要他当小媳妇儿呢。
而庭郁的好,那么多人都看得到,长此以往……寒食哥哥会看不到吗?如果看到了,会怎么样呢?
庭郁说过,嫁给纪寒食也没关系。会不会等他回去月沼,他们已经……
胸口忽然又是一阵刺痛。
这两年里,夏长泽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每次想起纪寒食心口就会很疼。一开始还只是隐隐作痛,后来却愈发重了,每每想到就好像灼烧一样。
于是每一天,变得愈发地饱受折磨。
后来实在是忍不了了,心想就当那魔尊已经死了。可真的回到月沼,外面又有雾瘴环绕,他进不去,就只能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也不知道等了几天。
终于……
那日小雨,一地泥泞。
熟悉的车马声,熟悉的人声。目光穿过淅淅沥沥的雨丝,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的头发竟给剪短了,熟悉的大尾巴辫子不见了,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没有了大尾巴的大妖怪,好像少了几分傻气可爱,却莫名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危险。夏长泽之前除了杀入白狼营地那次,还从没见他这种模样……
心口紧缩。
本来以为,已经足够想他。可直到这一刻,一切记得、不记得的破碎片段,疯狂涌入脑海。什么都再也想不了,夏长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停滞了片刻。
寒食哥哥……
寒食哥哥。
口干舌燥、不能呼吸,心脏真的没有在跳。
夏长泽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是不是已经死掉了的瞬间,那东西才终于再度疯狂地鼓动起来。
好不容易又开始跳了,却又跳得飞快,快到夏长泽手足无措。那么冷的天,那么冰的雨,打在身上不但不冷,反而前襟后背都烫得厉害。
“呜哇哇哇哇小土地精,你终于回来了!”
雨中,筵晟像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般。首当其冲,扯着破锣嗓子冲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抱抱。随即,雉羽也扑上来,其他人也扑上来。
庭郁一向慢悠悠,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轻轻骂了一句“混账小子,还知道回来”,捞过夏长泽的肩膀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就只剩下那一个人。
夏长泽看着他。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小妖怪数着自己几乎凄惨的心跳,看着他的脚步,一声、两声,一步、两步……
终于靠近了,那人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嗯,回来就好。”
说着摸了摸他的头。却只不过是礼貌性的摸摸而已,且摸的时候,身子距离他至少一尺远。
夏长泽懵了。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小心翼翼控制过的疏远。
他没有抱他。
非但没有抱他,还像是……只摸摸头而已,就已经很勉强了一样。
这时雨水再砸在身上、脸上,终于开始森森发寒。
小妖怪微微低下头,差点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