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望向纪寒食的头发,乍一看是随意披散下来的,稍显不羁的凌乱,倒和云锦寻常男子的装束没什么太大不同。
但仔细看去,长发的发尾处却散乱落拓地用绳松松编了起来,垂垂地编成了一只坠着、蓬松的大尾巴一样的麻花辫。麻花辫里,还混着一些粗编的五色绳饰,和玄衣的纹边的绳一模一样。
“……”这肤色,这绳。
就很让云锦小太子不解了。
因为据他所知,整个天土爱用绳的,还有会把头发拧成麻花编起来的,好像就只有大漠以北远辽那帮马背上的那群蛮夷。
难道,他这是流落出了云锦,被救到了隔着滔天大漠的远辽?
可是,就算在远辽,也从未听说有哪位仙灵是生成古铜色的皮肤啊?
再仔细看去,几缕没扎起来的碎发蹭在纪寒食棱角分明的脸颊和耳角,隐约能瞧见他耳尖稍锐,一颗绿色的耳坠在下面一晃一晃,很是耀眼。
这坠子……
那枚松绿色的坠子分外眼熟,夏长泽脑中忽而闪过清晰一幕——那夜,那个噩梦,鬼魅般的森林里有人在追他,耳畔就荡悠着这样一颗萤石……
而他分明记得,戴着萤石的男人,眼睛在夜里如虎豹般盈盈雪亮!
什么人的眼睛会如虎豹一般?
他忽而就记起曾经读过古籍上的一句话——“下界妖族之目,林间夜狩时如雪锃亮”!
但是,下界……
妖族?
不会吧!
夏长泽悚然环顾四周,只见所处的房子四壁皆用竹子拼成,头顶是竹丝的帐,竹壁漏进来些明亮的日光,的确是他未醒时想的那样透风透亮。
整间房子里陈设都很简单,不过是些竹木削的桌子、箱子而已,墙上还挂着应当是狩猎用的竹弓、劳作的竹铲和蓑衣斗笠,式样都很简单粗糙。
当然没有他云锦宫的霞光幔帐,没有金银烛台和水晶地砖,亦没有半分繁复的雕花蚀刻。
但,夏长泽默默觉得,倘若说这里是天土的一处寻常百姓家里的陈设,倒也似乎并无什么不合常情?
妖族……也太远了,不可能的吧?
嗯,赶紧、赶紧再想想,书上还说妖族什么?
对、对了……“妖气冲天”!
整间竹屋中,自始至终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微不可闻花草妖异的甜。
因为这气息和仙气很像,夏长泽本来还以为是点了安神熏香。
但刚才环顾看过屋内,这屋里并没有燃点熏香,那股甜甜的味儿如今看来,倒像是从纪寒食身上传来的一般。
难道说,这便是所谓妖气?
……
夏长泽着实不认得妖气。
虽然在天界云锦,也并非没有妖族居住。早在几百年前,连通上下两界的“方业神木”还未被砍断时,也曾有一些修成正果、飞升为仙妖类选在云锦长居。
不过,那样的妖,自是不可能也不会愿意入宫当官为宦的。
因而夏长泽身为太子久居宫闱,始终没有机会见过真的妖,亦无法断定此刻的那浅浅香味究竟是什么。
眼下,也就只能紧盯着纪寒食的脸,继续暗暗对着书上写的……“下界肤暗、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者是为妖。”
可是,若说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这些……这位纪大哥好像也都没有啊?
那两颗不算尖的虎牙,难道能算是獠牙吗?
太勉强了吧,若不是尚算有这古铜色的皮肤……
“师父,这孩子啊心里在偷偷说您黑呢。”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夏长泽一惊。
“!”是谁?
他全然未曾想过屋内竟还有其他人,愕然望过去。
……
养伤的日子里,夏长泽眼不能看、手不能动,因而对声音十分敏感。
纪寒食的脚步声,他已经无比熟悉。
除此之外,夏长泽亦早熟透了每隔几日就会照例过来望闻问切一番的那个叫做“筵晟”的半吊子毛脚郎中的破锣嗓子。
再偶尔,一个叫千化的声音很好听的小姐姐也会过来送这送那。
但这声音却不是他所熟悉的。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模样清清冷冷的青衣少年正抱着个药盒子立在门旁墙角。微微勾着唇,一双狭长的眼睛瞧着他,眸中隐隐青光。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