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并非是当年在云锦东宫时人人都讨厌他、懒得理他。
只是倘若在云锦宫里,谁敢这样细心照顾小太子,转头可都是要倒大霉的。
……
夏长泽的父皇云锦帝,在外名声一向还不错。许多人都说他仁慈和善、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
然而,在对待嫡出幼子时,这位人人称道“秉佛心”的云锦帝却向来极尽无端苛责之能。
夏长泽在云锦东宫孤零零住了十来年,自然也有过得病、受过伤,无法下床的时候。
至今记得一次受寒,病得天旋地转、下不来榻,父皇难得百忙中抽空过来瞧他一次。
却只是站在隔床一丈的纱帐外,问了太医些话而已,始终不曾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看他到底怎样。
夏长泽那天浑浑噩噩起不来身,实在无法行礼。
云锦帝大概以为他睡了,临走前竟吩咐左右仆从道,若是这般小病小伤都挺不过去的话,云锦没有这般的废物太子也罢,你们一个个不准惯小太子的娇气毛病,便是病得要死也得他自己去用饭喝药,用不了便饿死算了。
云锦帝一言既出,仆人们不敢不从。
倒是也有新来的单纯小侍女,看小小的太子在病床上冷汗森森瑟瑟发抖着实可怜,出于不忍偷偷去后厨煮粥。
粥还没煮好,便被侍卫人闯进来砸了碗筷,受罚后赶打出宫。
夏长泽多年来始终弄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生父待他如此心硬。
直至如今,劫后余生瘫在床上,才忽然想了个清明,继而几乎要哑然失笑——
或许正是他父皇眼光老辣、三岁看到老,一早便瞧得透彻他这个太子不当大任、是个早应被狠心换掉的小废物。
不然,又为何会是今日这般?
云锦被魔族所灭,举国倾覆,他得以偷生,却一星半点也没有想过要复国报仇。整天就这么躺在床上吃药喝粥,被人喂饭照顾还挺怡然自得。
“……”好在父皇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否则,看到他这般没志气,只知道贪图着旁人一丝丝的关怀、好意与垂怜,怕不是活着也得被再气死过去一回?
夏长泽慢慢喝完了今儿的粳米粥,又被照顾他的人里里外外给细心擦了遍脸。
擦完了,那人端着水出去换。
……
夏长泽如今已经完全不会再害怕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一开始会怕。
每每竹门的轻响,都会让他心生恐惧,生怕那人走出去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
那他便又会落得像曾经住在冰冷的云锦东宫里一样。躺在病榻浑浑噩噩绝望地胡思乱想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最后会一个人孤零零饿死在床上,等人发现时身上已经爬满了可怕的腐虫。
可在这地方待得越久,他越深知此处毕竟不是幽冷的云锦。
尽管褥子硌人、被面粗糙,整个屋子似乎还有点漏光漏风,时时能闻到外面的青草味儿、听到小鸟喳喳叫,却颇有种四溢的暖和气和人情味儿。
照顾他的男人亲力亲为、不眠不休注意着他的身体,会换着法子喂他好吃的,会用暖暖的手心摸他的额头。
更像是知道他一个人待着会不安、会害怕一样。
就算出门打水、烧饭,也总是速战速决、很快便会赶回来陪他。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日子一久,夏长泽发现自己对这样的陪伴逐渐变得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习以为常……幽幽想着之际,那人已经推门回来了。
应该是提了很重的一桶水,夏长泽先是听得木桶落地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继而便听见那人呼吸一滞:“呃,嘶——疼疼疼,疼疼疼!”
好像真的很疼。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狠狠顺了几口气后才终于缓过来,跌撞从旁边托了个凳子坐了,声音苦兮兮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抱怨。
“唉……奇怪,这都两三天了,怎么还没好全?”
夏长泽仍旧动弹不得、也吱不了声,但心里其实是十分愧疚的。
因为那人身上的伤,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