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
倏忽一阵狂风吹来,卷起细密雪沫。
月色和雪色交相辉映,融于一体,沿着崇山峻岭起伏的线条,蜿蜒流淌。
九宁极目远眺,能看到夜色下沉睡的上都长安。
不远处的马蹄声慢了下来。
她转眸,对上周嘉行锋锐的双眸。
“二哥。”
她莞尔,笑出一对梨涡。
周嘉行没说话,下马,快步朝她走近,脸色阴沉如水。
风吹衣袍翻飞,猎猎作响。
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比夜风还要凛冽的杀气。
像一把见了血的利剑,挣脱出鞘,熠熠夺目,无人可挡。
现在的他很危险。
九宁还真有点畏惧他。
不等他暴怒,她也下了马,主动迎上他。
“你……”
满身煞气的周嘉行忽然怔住了,未出口的话噎在嗓子眼里,手脚僵直,一动不动。
寒风卷过,两匹马发出低低的嘶鸣声。
半晌后,周嘉行才怔怔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愕然地低下头。
怀里温香软玉,小娘子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透过层层衣袍,扑鼻而来。
九宁抱着他,纤长柔韧的手指轻轻攥着他的衣襟。
这一刹那,周嘉行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就连梦里也不会有这样的场景。
他垂眸,视线落在九宁颈间那一抹雪白的肌肤上。
绸缎一样光洁柔滑,粉腻酥香。
九宁抬起头,迎着周嘉行似喜非喜、既有震惊又有惶惑的复杂目光,粲然一笑。
“二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月色下,她眉眼弯弯,丽若朝霞,含笑问。
周嘉行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所有怒气和暴戾之意似漫天飞雪,被狂风高高卷起,顷刻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站在雪地里,站在月光下。
脑子里只剩下怀里娇软的、温暖的、透出阵阵幽香的小娘子抱着他时那柔软的触感。
她竟然主动抱他了。
周嘉行许久没开口说话。
九宁等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松开手。
刚要退开,周嘉行突然俯身,坚实有力的胳膊绕过她的肩膀,紧紧箍住她。
是她主动抱他的。
既然她想用这种法子蒙混过关,那就不要怪他得寸进尺。
九宁没挣扎,嘴角轻翘,“你还没回答我。”
她能感觉到周嘉行的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他抱着她,在她耳畔哑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九宁叹口气。
“二哥,以前我觉得你很厉害,学什么都快,什么都难不住你。现在我忽然发现,其实你也不是擅长所有事情。”
周嘉行略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不会哄小娘子……”九宁和他四目相对,道,“你从没说过喜欢我。”
周嘉行皱了皱眉。
九宁慢慢道:“你欺骗我,隐瞒我,阻隔我和周家的联系,强迫我留在你身边,派怀朗他们看住我,警告阿山他们不要动其他心思……可你没有对我说过喜欢。”
她顿了一下,“你看,你不擅长这个,你这样一步步逼迫我接受你不是我兄长的事实,却没有好好告诉我,你在意我,喜欢我。你吓着我了。”
他逼她放下心防,逼她敞开心扉,逼她正视他对她的欲念和感情,可他就是没有好好说出他的想法。
“我想要你,要完完整整的你”这种话,也是在那种情况下说出来的,一点不像是在表露心意,听起来完全就是宣布他的占有权,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拥有她,不需要获得她的首肯。
和非要强抢她一样。
虽然九宁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即使是在盛怒的情况下。
但他的表达方式太粗暴、太吓人了。
周嘉行剑眉微微轻拧。
九宁笑了笑,道:“我晓得,这也是因为我以前欺骗你的缘故,所以你不信我,用这种激烈的法子来吓唬我……二哥,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想把所有事情理出头绪,就像算账一样,一桩桩理清楚,条理分明,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
她低头,手指勾住周嘉行腰间佩袋的火石袋子。
“后来我想明白了,感情的事,怎么可能和算账一样一笔笔算得清楚明白?”
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不想因为自己的不确定伤害周嘉行。
所以她想把所有事情全部理清楚,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不能出一点错。
她做错了什么,真诚地向他道歉。
然后她希望他也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执拗地希望能够一起跨过这一关,再去谈以后的事。
但这是一笔理不清的账。
算不清,也不需要算。
在感情面前,清醒和理智有时候反而是阻碍。
大大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