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暄亲手盛了碗胡豆饭递给她,轻声道:“好。”
吃罢饭,闲话了一阵,九宁帮周嘉暄整理要带走的书卷和文具。
他喜欢读书,收藏的书卷比周都督院子里那些拿来充脸面的书要多多了。
九宁打趣他:“家里太闹了,阿兄只想安安静静当一只书虫,是不是?”
周嘉暄合上书箱,笑答:“子非书虫,安知书虫之乐?”
九宁摊手。
周围帮忙的婢女们笑成一团。
等到回蓬莱阁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候,一轮勾月浮上柳梢,天边沁出几颗闪闪发亮的星子,云霞漫天。
金瑶忍不住问:“县主怎么不和三郎说要离开江州的事?”
九宁摆摆手,“三哥要出去散闷,你们别和他说这事,别让他不安心。”
她迟早要走,告不告诉周嘉暄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金瑶忙应下,保证自己不会多嘴。
两天后,周嘉暄带着几车书卷,拜别周都督,和九宁告别,悄悄离了江州城。
九宁忙碌起来,将自己的人手分批送往青竹县。
青竹县那边送来口信,周嘉行为她张罗的东西都送到了。
阿大说渡口十几艘巨船停泊,把整个航道都堵着了,其他人的船只能停在城外另一个远一些的渡口。那十几艘大船全都载满货物,光是卸货就花了好几天。
九宁听得咋舌,怀疑周嘉行是不是把南方新出的果苗全抢了。
还好她事先给了钱,不然要怎么还?
……
周嘉暄一走,周嘉言终于扬眉吐气,不再整天阴沉着脸,每天呼朋引伴卖弄自己的本事,连走路都带风。
但很快他又变得暴躁起来,因为周都督和周刺史似乎并没有因为周嘉暄的离开而把目光放到他这个嫡长孙身上,他们甚至比以前更忽视他。
这时,城中流言四起,说周都督和周刺史预备将江州兵交给唐将军。
周嘉言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在一次宴会上对唐将军冷嘲热讽。
唐将军常年在军伍中行走,脾气比周嘉言更暴,但这一次却忍气吞声,没有和周嘉言争执。
见唐将军主动退让,周围准备劝架的人大吃一惊。
周嘉言于是愈加嚣张,“一定是阿翁对唐小儿说了什么,他才不敢得罪我。”
一帮浮浪子弟争相奉承他,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周嘉言身边的仆从却心事沉沉。
宴散后,书童服侍周嘉言梳洗,小声道:“郎君,唐将军不发怒,并不是因为畏惧您,他这是在做戏给都督和使君看呐!您千万别被他骗了!”
周嘉言回想这些天周都督看到他时那平静淡漠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书童说得不错,正因为周都督看好唐将军,所以唐将军才不和他计较,故意表现得豁达大度,好让周都督提拔他!
周嘉言急得满头汗:“三郎已经走了,伯祖父和阿翁还是不看好我,连十一郎那个不知道哪房的远支子弟都比我有脸面!”
书童叹口气,“郎君,您逼走三郎,并不是赢了啊!三郎这一走,都督和使君反而更心疼他,他这是以退为进,让您里外不是人!”
周嘉言脸色变了变。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三郎不会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来陷害他。
但书童的话也不全然都错了,阿翁和伯祖父确实会因为三郎的离开而更偏袒三郎。
周嘉言咬牙,一甩袖,在房里不停打转。
他光顾着逼走三郎,忘了阿翁向来最重情义,讨厌兄弟相争。
“那我该怎么办?亲自去把三郎请回来?”
周嘉言说完又摇头,“不行,三郎回来,我就真的没有容身之地了。”
书童跟着发愁,眼珠转了转,小心翼翼道:“郎君,都督回绝了鄂州的盟约,使君好像很不满,毕竟是十几座州县呢!您如果能想办法劝九娘去鄂州……促成盟约,立下大功,使君一定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周嘉言愣了愣,眼里闪过几丝跃跃欲试的亮光,抚掌大笑:“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一场比试而已,算不了什么,这才是大事呢!”
定下盟约,十几座州县都是他的功劳,到那时,谁还能质疑他不如周嘉暄?
周嘉言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迫不及待要去找九宁。
书童忙道:“夜已深,而且郎君向来和九娘不大和睦,贸然过去找九娘,未必能成事。”
周嘉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九娘最喜欢和他作对,没事就刺他一两句,他倒霉了,九娘肯定在一边拍手称快,怎么做才能说动九娘心甘情愿为江州牺牲呢?
三郎是自愿走的,但三郎是他的亲弟弟。
用兄妹之情去打动九娘肯定不行,他们俩见面就眼红,和仇人差不多,哪来的情谊?
周嘉言想来想去,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说不动九娘,那就想办法找到她的把柄,逼她走!”
书童眼神闪烁了几下,低头道:“郎君高招!如此一来,九娘不得不听您的话,您为江州挣来十几座州县,满城百姓都会称颂您的功德!”
周嘉言激动得脸颊发红,叫来自己的随从们。
“九娘从不守规矩,她的把柄好找,你们仔细留意,谁能抓到她的错处,赏十金!”
随从们眼露精光,齐声应喏。
……
天气越来越热,南来的暖风吹绿群山峻岭,也吹活了少年郎们躁动的心。
为了说动九宁去斗鸡场“大展神威”,十一郎死乞白赖缠着她哭求。
九宁不为所动。
十一郎急了。这天几人在箭道跑马,他拦住九宁,抱着她的坐骑不撒手,恨不能给她跪下,笑嘻嘻道:“好妹妹,成全哥哥这一回,你想要什么,哥哥都能给你弄来,只求你去斗鸡场帮哥哥出口气。”
九宁还没说什么,目睹十一郎耍赖的骑射师父先皱紧眉头。
十一郎赶紧一骨碌跳起来站直。
看他实在可怜,九宁坐在马背上,手中的鞭子往他肩膀轻轻敲了一下:“欠我一锭金!”
十一郎呆了一下,登时浮起满脸笑,兴奋地直搓手:“好!只要你肯陪我去,一锭金哪够,五锭都行呐!”
九宁白他一眼,他是周家子弟,不能置私产,每个月也就那么几千钱花用,出手倒是大方得很,肯定和其他纨绔子弟一样偷偷赌钱了。
第二天,周家少年郎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九宁去斗鸡场。
里头正热闹着,听说九宁带着将军和小黑来了,斗鸡场里顿时一阵骚动,一众浮浪子弟摩拳擦掌,纷纷让仆从抱来自家最肥壮的斗鸡,要和九宁比一比高下。
将军、小黑每赢一场,小童就能得一笔赏钱。不必九宁吩咐什么,小童恨不能把两只斗鸡顶在头上过日子。精心饲养下的将军和小黑养得皮毛鲜亮,大腿又粗又壮,雄赳赳,气昂昂,脖子一挺,对面的斗鸡就被吓得一抖。将军还是那么威武,绝不后退一步。小黑也养得皮实,不过依旧满场乱窜,咯咯咯叫着闪躲一会儿,然后突然杀一个回马枪,把对方啄得晕头慌脑后又赶紧撒腿跑,一场比赛下来尘土飞扬,喂了场边少年郎一嘴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