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玉闻言便将考篮上盖着的布掀开,一样一样地给老太太指过去:“笔,墨,砚台,镇纸,水注,还有这是卷袋,红绳,还有卷布、油布门帘、号顶、蜡烛和烛台、小凳、枕头、衣竿、竹钉、锤子、水筒、小炉子……”
说实话,沈伯文在第一次看见她在考篮里装了这么多东西,都震惊了。
这是去考试还是搬家……
但仔细回想了一番贡院号舍里的环境,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都是很有必要的。
笔、墨、砚台、镇纸、还有水注自不必说,都是答卷时能用得上的,纸张自有考场发放。红绳是为了将答完的考卷卷起来绑好,再装入卷袋之中,绑卷的绳子也未必就要用红色的,只不过是全家人想要讨个好彩头,才特意找的红绳。而蜡烛和烛台自然是为了在夜里答卷。
乡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是要结结实实把你关在号舍中三日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因此还需要准备一些生活用品。
小凳,枕头是为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舒服一点准备的,衣竿是用来挂东西用的,竹钉就相当于现代的挂钩,需要用小锤钉在墙上;而水筒则是用来汲水,烧水热饭用的是小炉子。
卷布的作用则是既可以充当答卷子书写时的毡布,又可以当做吃东西时的桌布。号舍里的条件无比简陋,为了遮风挡雨,古代的考生们想尽了办法,号顶是罩在号舍顶上的布,油布门帘是挂在号舍门口的,不过看原主那次还是得了风寒,看样子油布门帘的防风效果似乎并不怎么样。
甚至还有前辈写下了“油渍为防秋雨骤,布粗难禁晓风尖。”的诗句。
周如菊还想说什么,在老太太跟前的珏哥儿就开了口,语气天真烂漫:“不用了外婆,我奶奶每天中午都要多给我做碗蒸蛋呢,小妹他们早上也有个煮蛋,我已经不想吃鸡蛋啦。”
“对呀对呀。”旁边的沈珠也挤了过来,献宝似的跟老太太说:“外婆,爹娘今天过来的时候,还给你们带了肉肉,大鱼,还有好吃的糖和点心呢!”
一旁的周如玉一瞧,就知道自家儿子这是故意的,眼中泄出一丝笑意来,同时心中也有几分酸涩,自家孩子这几年,过的确实没有三妹家好,自己这个当娘的,实在是……
不过转念一想,相公现在比之前更知道用功了,家里的外债也还清了,还有了赚钱的门道,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这般想着,她心里也轻松下来,不再在意三妹那些刻薄话了。
不过她性子大度,不在意,跟她关系好的二妹周如竹却不想惯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听完两个孩子的话,就配合地装作惊讶的样子:“姐,你们今天过来居然带了这么多东西。”
也不管三妹还想说什么,就抢先一步,说起了最近听来的新鲜事儿,“对了姐,我听说县上最近有些能帮别人盘火炕的人,好像是你们桃花村的,你知道这件事儿吗?”
周如玉闻言,想了想自家公公婆婆好像也没说这件事需要保密,便点了点头,道:“知道,就是我公公领头的。”
“呀!”周如竹这下是真的惊了,她也是听别人说的,最近这个帮别人盘火炕的生意火得很,这些人好像赚了不少,却真没想到,领头的居然是自家大姐的公公,这可真是新鲜了。
忙不迭连手里的活儿都放下了,一把将剥了一半的蒜头放到周如菊的手里,凑到大姐身边,仔细问起这件事来。
倒也不是图什么,主要是八卦的天性。
周老太太也同样如此,满是好奇地听了起来。
只有周如菊,一贯回娘家,家里的焦点都是自己,结果这次怎么变成大姐了,气得她立马就想把手里的蒜头给扔到灶膛里去!
又怕被娘收拾,只好恨恨地作罢了。
……
从岳父家回去之后,沈伯文还觉得这趟来的不亏,周老爷子虽然是个童生,但却酷爱钻研经典,沉浸在书中半辈子,在某些方面的学问造诣,还真让他得了不少收获。
过年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初六。
先前沈伯文已经同邵哲商量过了,初六一块儿去韩夫子家中拜年,顺便交上自己已经答完的那张岁考试题。
今日出门,他便没有带妻子儿女,自己提着十条腊肉,并一坛酒,就去了同邵哲约好见面的地方。
双方一见面,就不约而同的笑了。
原来他们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在书院读过书的人都知道,韩夫子家境不俗,也不爱俗物,若是年节时分上门拜访,带上寻常东西就可。
二人一同上门,敲响韩家的大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他们家的老门房,一见是他们,就让开位置,让他们进来,还回过头跟丫鬟说:“去禀告老爷太太,就说是老爷的学生过来拜访。”
“多谢阿叔。”
沈伯文与邵哲客气地谢过。
老门房随意的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随即又缩回了耳房中避风去了。
片刻之后,便有丫鬟过来,领着他们去了前厅。
沈伯文终于亲眼见到了原主记忆里这位备受尊崇的韩先生。
只见他身形清瘦,年纪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却精神颇好,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道袍,留着长须,气度儒雅。
只这一面,沈伯文立马就悟了,原来原主记忆中的那些对韩夫子的溢美之词,皆不是虚言。
“学生见过夫子。”
沈伯文与邵哲都上前见礼。
韩辑也看着眼前这个许久未见的学生,想到他三次乡试落榜的事,也不由得在心里喟叹一声,感叹时运不济。但如今再仔细一瞧,又忽然觉得,这个学生眉宇之间的精神气儿,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再无晦涩,仿佛这大病一场之后,重获新生了一般。
再想到上次自己在书房买下来的那本书,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开口让他们不必多礼,捋了捋胡子,才道:“我年前在长垣书坊之中,偶然间得了一本书,那上面的字十分出众,且之前从未见过,你们二人稍待片刻,咱们师生几个一同品鉴一番。”
邵哲自是应下,还满是期待。
沈伯文却在心里打了个嘀咕,实在是有点巧,年前,长远书坊,不会是自己抄写的其中一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