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然如此,可手上的动作却无比轻柔。望着这个白白胖胖的发面馒头,饶是拓跋宏的眼底,也忍不住的生出一股暖意柔情。
擦过之后,他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淑妃。
她低着头,依旧在认真的绣着活。
她是个有些笨傻的女人。
当年生福哥的时候,她便亏了身子。再度有身孕时,御医并不建议要这个孩子,然而她却固执的坚持己见,生下了他。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说了很多次,不要做这些伤眼睛的东西。然而她却坚持烛光太亮影响孩子们的睡眠,况且衣服都是内务府做了,她只想在衣摆上给孩子们绣个花样儿,好让他们贴身穿着。
自古太子册立,皆是一个标准:立长,立嫡。
中宫空悬,福哥就是最大的赢家。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却从来没有提起过,甚至在几次三番自己透露口风说要传位于福哥的时候。她也是微微一笑,并不继续。
然而她又是十分聪慧的。
拓跋宏的登基并不顺利,可说是一波三折。他的心里,自然是防备的,信不过任何人的。
他承认,许多次他都是试探她的。
然而她的回答,却叫他无数次,又打消了心中浅浅的疑虑。
比起贤妃的豪爽,丽妃的博学。小农小户的她,的确有些不够瞧了。
然而她的每一句话,却都能送入他的心中。
那些土味的故事,透着许多温情。那些粗俗的比喻,却透着鲜明的道理。
是啊,后宫这么多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来的。唯一能把他当男人,把自己当女人的,怕也只有一个她了吧。
似乎是有感觉,淑妃忽然开口:“皇上再看我不去睡觉,明天就该误了早朝了。”
拓跋宏打趣:“你都没抬头,怎么就知道朕在瞧你?”
“老夫老妻的了,这还用看?”
一个老夫老妻,措不及防的击中了他。便是这几天的辛苦劳累,勾心斗角,因了这一句话,瞬间,化为一腔温水,缓缓从淤堵的心口流淌而出。
淑妃突然感觉到膝盖一沉,将绷子拿开,看到了拓跋宏那张有些阴柔的脸。
先前还说福哥,这会儿自己倒是枕上来了。
“明天,不上朝了。”
他闭着眼睛,黑暗让他感觉到温馨。而淑妃身上的味道,让他的内心得到安宁。
“今日在朝堂上,吉格顶撞了朕,还提起了那个人。”
他好看的眉头突然紧皱,似乎极为艰难的,才吐出了后头的半截话:“说朕,不如他。”
说罢之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心开始渐渐沉了下去,内心深处,犹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拓跋宏突然觉得好笑,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等着这个女人来给自己安慰。
什么时候,他竟然如此脆弱了。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来安慰自己才能得到肯定?
就在他想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淑妃开口了。
“那些事情,臣妾不懂,也不该胡乱说,不过。”
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轻轻的解开了拓跋宏头上的辫子:“臣妾知道,这两年,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徭役和税越来越少,许多已经逃离了乡下的庄稼人竟然都纷纷回去拿起锄头。爹说,如今乡下的年轻人多了起来,他也将水田分了一些给别人种。娃娃们也有去学堂念书的了,这在过去,根本没人敢想。”
辫子被拆开,头顶的重量,仿佛一下子都松弛了。
淑妃肉肉的手做爬犁,一点一点的在拓跋宏的发间爬过。
紧绷的头顶,慢慢的,越来越松。而她的声音,则像是冰雪融化之后从山涧中流下的溪水,缓缓的躺入泥土,滋润着人的心窝。
“好官还是好皇上,有发言权的,不是吉格,也不是朝中的文武百官,更不是臣妾。而是市井的小民,田间的农夫,做生意的商贩。只有他们,才能更深的感触到,一个好时代给他们带来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