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伽罗松开了长袖,非常有礼貌地躬下了身,扬起一只手,摆了个‘请’的手势。
鱼初月垂头看了看比她膝盖还高的门槛,拎起裙摆,跨入魔殿中。
伽伽罗笑着,从她身后径直瞬移,再现身时,已慵懒地坐在了魔殿尽头的銮座上。
魔殿左右燃着熊熊火盆,火是黑火,照明倒是足够。
鱼初月左右环视,只见火盆后的阴影之中,无数黏稠的黑影子正在缓缓蠕动,阵阵魔音侵袭,像是嘶嘶怪笑或是窃窃私语。它们时而扑出来,时而缩回去,像是在左右涌动的遮天浪潮。
只要魔主一声令下,这些东西就会兜头罩下来,将她撕成粉末,连血带骨,吞得渣都不剩。
正前方的銮座上,魔主伽伽罗斜倚着銮座扶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半只头盖骨,骨中盛着鲜红的液体,看不出是血还是葡萄美酒。
他优雅地嘬着‘酒杯’,唇色更加艳红。
一双赤眸映着杯中血色,更显风情万种。
鱼初月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魔殿巨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缓缓合拢。就算用逆光诀隐身,也逃不出这间魔殿。
伽伽罗扬起了没有执‘杯’的那只手,冲着鱼初月,轻轻招了招。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咯。
鱼初月磨磨蹭蹭挪向銮座。
左右两旁,魔物们不住地发出‘嘻嘻嘻’的怪笑,那样的怪声,就像是用指甲刮擦坚硬光滑的青铜器皿一般,叫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
她悄悄召出梵罗珠攥在掌心,然后把手藏进衣袖。
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轻轻地颤动。
从魔殿大门到魔主銮座的距离很远,她已尽量放缓了脚步拖延,却还是晃眼就走到了伽伽罗面前。
他单手托着腮,一双赤眸痴迷地望着她的脸。
“真美……”他轻声喟叹,“这么美的脸,当然得做成傀儡,让这张脸天天对着我笑啊……”
鱼初月快速吸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十分心平气和:“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伽伽罗友好地抬了抬手。
“把我做成傀儡,你其实亏大了。”鱼初月面无表情地说道。
伽伽罗明显一怔:“什么?”
“你不是想让这张脸冲你笑么?”她问。
伽伽罗用鼻音笑了笑:“嗯。”
鱼初月深吸了一口气。
她立在銮座之下,扬起脸来,为伽伽罗表演了微笑、苦笑、狞笑、假笑、嗤笑、眉开眼笑、捧腹大笑、皮笑肉不笑。
伽伽罗那双妖艳赤眸眯成了一条线,嘴唇情不自禁地抽搐。
“你在干什么?”
很难得地没有用他标志性的轻缓缓阴恻恻的调子。
鱼初月真诚地说道:“做成傀儡,便只有一个表情了,不如留着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笑,我都可以笑给你看啊。”
生怕他不信,她当场又添了活灵活现的‘强颜欢笑’和‘仰天长笑’。
伽伽罗:“……”
半晌,他托在腮下的那只手滑到了额角,一根腥红长甲慢吞吞地点着额侧,闷闷地笑,笑得身躯晃动。
“有趣的小东西。”伽伽罗赤眸一抬,有如实质的视线盯住了鱼初月的脸,“若你没生着这副相貌,我倒是不介意留你做侍妾。只可惜,这张脸,曾让我求而不得。我心心念念,终日惦记着把它做成傀儡,老老实实地匍匐在我身边,没有任何意外,没有半点忤逆,没有活人那该死的臭气,只有冰冰凉凉没有丝毫弹性的美丽肌肤。你,明白吗?”
话音未落,一根腥红指甲开始不断生长,像蛇一样,眨眼之间便飞舞到鱼初月身上,把她的双臂和身体圈绞起来。
指甲尖像藤蔓一样,爬到了她的头顶,尖利如刀的指尖左左右右地比划起来,好像在寻找最对称的中心点。
伽伽罗神色痴迷,独自呓语:“这么完美的皮囊,可不能剥坏了。剥下来之后,即刻用魔玉金髓保存起来,待我取回万梧灵木,刻好身子骨,再蒙上去,才不会损了颜色……”
鱼初月只觉冰冷电流自他的指甲尖蔓延到她的尾椎。
寒毛根根倒立,她仿佛已听到了自己皮肉剥离的声音。
鱼初月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凝视着伽伽罗那双赤红迷乱的眼睛,僵硬地开口说道:“烦请稍等片刻。你要找的人是瑶月,她还没死,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你杀了我,就再找不到瑶月了!”
这一瞬间,鱼初月仿佛蘑菇附体,深刻地体会到了蘑菇当时的心境。
今日的她,就像那日的蘑菇一样惨,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哦不,蘑菇比她惨,她都没被撕。
这么一想,蘑菇朋友当真是太可怜了。
这世界,果然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同病相怜。
她努力仰着头,重复道:“只有我,知道瑶月的下落!”
伽伽罗指甲一紧,把鱼初月拽到了他的面前。
鱼初月头皮仍旧毛毛的,她很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冲着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界之主露齿一笑。
“你不怕我?”他问,“你干嘛不怕我?”
死亡一问。
鱼初月知道这位的性子。简单说就是没有人性。
落到他手上却不肯低头的正道修士都会死得非常惨。嘴越硬,死越惨。
她还不想死。
鱼初月:“……也许因为你长得好看令我色胆包天?”
伽伽罗差点儿笑出了声。
他盯了她片刻,温温柔柔地说道:“把你做成人皮傀儡,一定比我更好看。”
“不不不,”鱼初月谦虚地摇了摇头,“还是拿瑶月来做吧,肯定比我好看多了。”
身体骤然一松,伽伽罗收回了指甲。
鱼初月赶紧退了一半——虽然没什么用。
“真是有意思呢。”腥红长甲缩至一寸长短,他优雅地点着额侧,“说吧,瑶月藏在哪里?”
“天极宗。”鱼初月不假思索。
伽伽罗笑得咳了两声:“想让我去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