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阿琅他们的赋税都是樊伉在交,因为樊伉有爵位,还是除了彻侯之外最高的第十九等关内侯,就算边关起战事,抽调兵役,万不得已也不会抽到他家的男丁。
所以说在汉朝,做庶民其实并不一定就比做贵族家的仆役好。
除了做贵族,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其实便是贵族,也不是就意味着能高枕无忧,从此一路荣华富贵,真掉起脑袋的时候,贵族的身份也不顶用。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操蛋的年代。
驴车在长安城里又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达临武侯府。
临武侯府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因为男主人出征而显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波澜不惊。
樊伉猜测大约是因为战争太过频繁,大家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吕媭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对着他又搂又捏的,要不是樊伉拼死拒绝,他估计吕媭还能更过份一点。
“阿母,我都十二岁了。”他含蓄地提醒吕媭,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所以别拿小时候的那一套对待他。
吕媭笑道:“哎呀,伉儿都十二岁了,差不多都可以成亲了,阿母得好好给你物色一个好小娘。”
“……”樊伉满头黑线。
十二岁就结婚?
坑爹呢!
十二岁发育都不全,这么早结婚残害儿童啊!
而且他很怀疑吕媭口中所说的好小娘的标准,其中肯定不包括樊伉的喜好这一块。
再说他也不喜欢小娘,他喜欢男的啊!
高高瘦瘦有腱子肉的男的!
虽然重活一世,壳子缩水了,但他确信自己的性向并没有改变,依然是性别男,爱好男。
吕媭还在对着樊伉的脸上下其手,将他圆圆的脸拧成各种奇怪搞笑的样子。
樊伉翻起一双死鱼眼,口齿不清地道:“阿母,能进去了不?冷啊!”
吕媭这才松开爪子,招呼他进府,又吩咐下人赶紧生火做饭。
一时坐定,吕媭一扫方才的搞笑画风,十分严肃。
“这么大雪天,你要来长安也不先让人捎句话过来,我好打发人过去接你,现在外面都不太平,就你和无名两个人,万一路上出了点事怎么办?”
樊伉对他阿母变脸跟变戏法似的性格早已经适应,非常淡定地道:“我做了件事,要进宫向姨母赔罪。”
吕媭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你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事,还非得这么郑重其事地向你姨母赔罪。”
“救了一个姨母十分痛恨的人。”樊伉实话实说。
“哦,就这点小事?”吕媭不以为然地道:“你姨母身为一国之母,胸襟宽广,轻易不会与你计较的。你救的谁?”
“就是当初铁匠铺炸毁的时候,季布拎出来的那个少年。”樊伉一丝也没有隐瞒,非常老实地回答道。
“……”吕媭果断道,“明日我随你一起进宫罢,刚巧前日得了一盒上好的明珠,一并送与你姨母吧。”
所谓明珠,就是指珍珠。
现代养殖业发达,珍珠都可以人工养殖了,基本白菜价,但是现在的珍珠还是非常珍贵的珠宝,尤其关中地区干旱少雨,珍珠产量最大的海南岛还不属于大汉的领土,市面上的珍珠基本都是齐鲁一带的渔民下海打捞的,可想而知有多珍贵。
看来为了樊伉,吕媭这回还真的是要大出血。
樊伉心里略感动,说:“阿母你对我真好,不过我自己也给姨母准备了赔礼。”
樊伉的书屋日进斗金,完全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吕媭知道樊伉有钱,倒是不怀疑他,只说:“那是你的心意,阿母也许久未曾进宫看望阿姊,给她备点薄礼也是应当的,哪有走亲戚空手上门的。”
樊伉见状也不说话了。
吕媭跟吕雉姐妹情深,她们之间的事他这个做儿子的还是少插嘴的好。
说起来他这个便宜娘确实对他挺不错的,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吕媭居然没有责备他,还愿意替他兜着,完全称得上汉朝好阿母。
就是太好了些。
还好他是个成熟理智的大人,若是换了个年幼不知事的孩子,妥妥的要被宠成熊孩子的节奏。
事情交待完毕,还多了吕媭这么一尊挡箭牌,樊伉满意地准备告退。
吕媭想到一事,又说:“罢了,给你姨母准备的什么?阿母看看,省得到时候闹笑话。”
樊伉只得让人把驴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一只封了泥塑的酒坛子。
吕媭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你给你姨母准备的赔罪礼就是这个?”
一坛酒?
“伉儿,给你姨母的赔礼阿母替你准备吧,这酒呢不如就送给阿母好了,你都没有给我送过酒呢!”吕媭见樊伉当宝贝一样地把酒抱在怀里,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后宫之中规矩多,阴谋也多,吕媭自己为了避嫌,现在都很少往宫里送吃喝了,更不想让儿子因为这事最后闹出什么不愉快。
长乐宫里头的那些女人们,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樊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吕媭肯定以为他送的就是外头卖的发酸的黄酒。
多解释无用,樊伉索性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霎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吕媭不由精神一振:“唷,这什么酒啊,这么香?”
樊伉见吕媭问了,又把封坛口的红绸重新覆上,哼哼两声,说:“我酿的。”
吕媭一听,也跟着哼了一声,戳着他的脑袋,说:“你酿的?怎么酿出这么香的酒,也不给阿母送来?小白眼狼,白养你了。”
樊伉被他老娘戳得不住往后退,不高兴了。
“再戳就不给酒了。”
真是的!
好歹也是个彻侯夫人了,真是一点也不端庄,成天拿他这个儿子的脑门当面瓜戳,会痛的啊!
而且当着无名兄的面被人这么戳脑门,很没面子的哎。
吕媭顿时转怒为喜,劈手将酒坛夺了过来,笑吟吟地说:“原来这坛酒是送给阿母的啊,伉儿有心,那阿母就笑纳了。”
果然是个女强盗!
樊伉敢怒不敢言,揉着脑门愤愤地想,这回从宫里出来,他就直接住在栎阳,再也不回长安了。
遇上这么个流氓强盗阿母,太苦逼了。
“郎君说的是真的吗?当真要建那个什么培养护理人员的学校?”送走了老侍医,无名敛着眉问樊伉。
护理人员?
药僮吗?
每个医匠们身边都会跟着一两个药僮,既是仆从,又是徒弟,平时一些护理病人的琐碎事情也全由他们代劳。
专门的护理人员?
简直闻所未闻。
无名很是担忧樊伉,若有一日郎君真的把这个什么专门培养护理人员的学院建起来了,会不会有人来愿意学,又或者说会不会有侍医愿意把自己的技艺就这样传授给别人。
郎君有时候就是太过良善,总把人心想得太美好。
对于他的疑问,樊伉似是已经猜到了,笑着说:“反正现在也不急,一点一点慢慢来吧,说不定到时候会有那么一个大公无私乐于传道授业的人出现呢?”
“郎君说的是。”无名简直对他无语了。
“不说这个了,去睡吧。”樊伉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明天还要去一趟长安,进京拜见姨母。”
无名立刻道:“那早点睡罢,明天要早起。”
现在天亮得迟,又黑得早,白昼日短,大雪天赶路既冷也不安全,早点动身才行。
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不亮,樊伉就被无名催促着起床,半睁半闭着眼睛刷完牙洗完脸,胡乱吃了点汤汤水水,带着给吕雉的礼物赶着驴车出城去长安。
大黑一见他们要出门,立刻“咻”地一下窜了出来,兴奋地甩着尾巴跟在无名和樊伉身后绕来跳去。
樊伉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今天要去长安,你留在家里。”
大黑依然甩着尾巴,仰头冲着他吭哧喷了口气。
出门的时候,大黑依然不肯放弃,一直跟在他们的驴车后面。
樊伉有点纠结,心想原来大黑这么喜欢他,连去趟长安也要赶脚,要不要带着它呢?车厢虽然小了点,但再装只狗应该还是装得下吧。
樊伉正想着要不索性带着大黑去长安算了,就听无名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就像是某个机关的开关一样,大黑顿时就停了下来,一直盯着他们的驴车,在原地打转。
无名又吹了声口哨,大黑这才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
樊伉的脸色顿时怪怪的。
“明明喂它吃的,给它梳毛的都是我,为什么它现在都只认你。”樊伉说得十分不甘心,心里嫉妒死了。
虽然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个没啥动物缘的人,但大黑这么明显的差别对待还是让他非常失落。
无名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可是每天带着它出门玩、打猎的都是我啊。”
樊伉一听,立刻说:“以后你们出去的时候也带上我啊。”
“好啊,就怕郎君到时会嫌弃天冷不肯出门。”
樊伉:“……”
谁说古人诚实的?连无名兄这么清高的侠客居然都会拐着弯儿说他懒不思进取,成天只知道睡懒觉了。
提到早起练功的事,樊伉不说话了,缩回到车厢里装没听见。
樊家的驴车自然要比驵会的好,有个不算精致的车厢,点着炉子,炉子上有一个铁架子,里头固定了一口陶锅温着食物,人坐在里头虽然算不上多舒适,但比起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的样子要温暖许多。
樊伉拨了拨底下的炉灰,将烧剩下的灰烬扫进一个小撮箕,里头滚出一个小红薯,已经焐熟了。
上次收的红薯被罗珠全拖走,等到贺完岁首以后,剩下的红薯罗珠打算留着来年育种,樊伉硬是软磨硬泡,从罗珠手里磨了几斤出来,留着自己解馋。
红薯是昨晚上就烤熟了的,早上被他埋在炉子底下的灰里,现在已经热了。
樊伉拿袖子将红薯一卷,掀开车帘走出车厢,把烤红薯递给无名,说:“给,吃个烤红薯。”
无名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把皮剥掉。”
樊伉把外面那层沾了灰的外皮剥掉,递无名嘴边。
系统给的红薯种味道非常好,软软糯糯的,吃到嘴里非常香甜。
无名居然很喜欢这种味道,说:“还有吗?再剥一个。”
“烤红薯没有了,只有早上水煮的红薯还有一个。”
“煮的也可以。”
樊伉打开炉子上的陶锅,从里面拿出仅剩的一个煮红薯,又剥了两个白嫩嫩的煮鸡蛋递给他,无名张嘴两口吃掉,头也不回地说:“外头冷,你进车厢里去,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长安了。”
外头实在是冷,让习惯了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樊伉,即使来到大汉朝已经两年了,依然不太适应。
樊伉只得窝回到车厢里,然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实在无聊,不一会儿又出去和无名并排坐在一起,说:“无名兄,你去过很多地方吗?楼兰?西域?乌孙?更远一些的地方呢?”
“几年前我学艺下山开始周游列国,去过月氏、乌孙、龟兹、楼兰,更远一点还有个叫大宛的国家,听说他们那里有一种马,奔跑起来的时候,流出的汗水像血一样红,极其珍贵,以后有机会我再带郎君一起去看。”
樊伉一听,不由眼睛一亮,开始心驰神往。
汗血宝马啊!
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大、速度快而且耐力强,后世许多名马都有汗血马的血统。
就是因为听说大宛有汗血宝马,这才有后来汉武帝的数次远征大宛,着实劳民伤财。
谁说只有美人能倾国?名马也一样有这效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从古有之。
只可惜大宛王庭何其无辜,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现在在打仗呢,太不安全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樊伉还有点理智,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
无名不以为然地道:“打仗也一样,小心一点就好了。西域的商队很多,到时候我们混进商队里一起走。”
原来无名兄现在就已经想好办法了吗?还真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啊!
樊伉想着,为免正处于中二期的少年说风就是雨,第二天就背着行李包裹带着他浪迹天涯,走遍西域,赶紧想法子岔开话题。
“无名兄的家人呢?还有兄弟姐妹吗?他们现在在哪里?”樊伉一问出口,就觉得说错话了。
钟离眛至死都是西楚王项羽的大将,未曾降汉。
钟离氏的家人算起来都是叛逆家属,虽然这个年代讲究祸不及家人,但是顶着叛逆的名头,谁也不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冒险去赌人性。
“无名兄不想说可以不说。”
无名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一个兄弟,不过他一直生活在颖川,我从小就外出学艺,很早就分开了。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我游历之前,那个时候他才到我腰那么高,现在应该长大了吧。”
“哦。”觉得自己好像提到了什么不该提及的话题,樊伉显得有些忐忑,担心无名不高兴。
“真的没什么,郎君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