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觉得自己身为表兄,却连比他还小的伉儿都不如,难免心里有点不自在。
樊伉这么一劝,他很快就想开了。
虽然才能上他是比不过伉儿,但是他也有可取之处嘛!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伉儿都是为了帮我,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的,成为伉儿的依靠!”
小小的刘盈受了刺激,暗暗在心里发誓,他以后也要更加努力,成为一个像父皇阿母那样强大的人,不管伉儿做了什么事,都能护着他。
当樊伉和刘盈在北军将士的护送下,将这六千石粮押运到城外时,流民们像是煮开的水一样,沸腾了。
太子殿下和郎君居然真的靠着他们从山里背出来的黑石换到了粮食!
苍天有眼啊!
终于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很多人当场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些人本来就活得艰难,一夕之间,灾祸毫无预警地来到,他们失去自己的家,缺衣少食,像死狗一样困在城外,等着属于自己的命运降临。
在棚户区里,每天都有人生病,也每天都有人死去。
冻死的、饿死的、生病死的……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每天都在饥寒交迫中惶恐地等待着期盼着。
现在,他们终于有了新的希望。
能活命谁愿意去死呢?
知道煤石和炉子能换粮食后,流民们一反常态根本不用人催,非常积极主动地去山里运煤石。
没有车,他们就用箩筐背箩背。力气大的多背一些,力气小的少背一些,连小孩子都不例外,没有人偷懒。
刘盈和樊伉来到棚户区不过短短小半个月,整个流民聚集的地方完全变了个样。
整个棚户区像城里那样按功能被划成了明显的几个区域。
上风处时刻冒着烟的是食堂,那里的人收拾得最整洁最干净。
没办法。
病从口入,樊伉对食堂的工作人员要求严格。而现在这个时刻,能负责烧火做饭的在所有流民眼里就是个美差,哪怕被人盯着不能偷吃,可是一天到晚围着火膛转悠烤火,这一点就足够让外头那些冻得要死要活的人羡慕得要命。
为了能留在食堂工作,哪怕再麻烦,这些人也愿意每天比别人早起一个时辰,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有点不以为然,然而时日一久,自己也觉得每天收拾一下,人看着格外精神,自己也觉得舒服。
反正也不费多大事,不少人倒自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距离食堂不远处,自然就是宿舍了。
宿舍是樊伉让人赶工搭建出来的木屋子,底下是架空的,距离地面一米的距离,好歹隔了一下地气。
里头非常简陋,几乎什么也没有,中间一个大铁炉,烧着蜂窝蜂,煤火烧得很旺,驱着寒气,炉子上架着铁锅,锅里的水已经煮沸了。
铁炉子不远处的木地板上,像行军床一样铺了一圈麻布袋,有的上头放着破旧的被子,有的堆着破衣服,显然就是那些流民晚上睡觉的地方。
一个瘦小的女人走了进来,将锅里的水倒进一个大木桶里,拎了出去,卷起衣袖开始吃力地搓衣服。
这样的木屋子搭建了不少,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非常的壮观。
冰天雪地的,此时温暖的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除了外头三两个涮洗的妇人,再无别的人声。
宿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独立的病患区。
同样也是简陋的木房子,因为有了铁炉子取暖,病人们居住的环境好了许多,食物充足,一些灵巧细心的妇人们在屋子里来回穿梭,用心照料着生病的人。
偶尔有人实在病重死去,立刻有人过来将尸体收拾干净,在统一的墓地里挖坑掩埋。
那个病人住过的屋子会彻底清扫一遍,地面和墙再用石灰抹一遍。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很多人甚至觉得,以后如果也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出去背煤石做铁炉子,就有吃饭,干得好还能吃上软软又香甜的蒸饼,即使他们不回家也没事。
一切上了正轨之后,樊伉和刘盈就不用守着铁匠铺和煤场。
两人每天都会带着几个铁皮炉子和蜂窝煤去拜访朝中的那些旧识,蹭一顿饭吃,出来的时候,煤子和蜂窝煤总会少上一两个。
这种干净又省事的煤炉子很快就在栎阳城中悄悄地流行开来,尤其备受那些爱干净的主母姑子们的喜欢。
有了这炉子,能取暖,一天到晚都有热水用,冬天洗衣裳再也不用麻烦烧柴火,关键随时都能用上,简直不能更方便,而且烧起来还省。
两坨蜂窝煤就能烧一天。
一斤粮食可以换二十坨蜂窝煤,能烧十天,比用银炭划算多了。
樊伉他们的订单也从最开始的勋贵豪强发展到城中的普通富户。
订单多了,作坊的规模也一扩再扩,从最开始的每天生产几十上百个,扩大到现在每天生产几百上千个,还不用他们送货。
每天清晨,就会有无数的牛车排在城外,等着阿琅念名单。
念到名字的就昂首挺胸无比荣耀地进去领取铁炉子,没念到名字的就各种羡慕嫉妒,原地跺脚。
樊伉坐在炉子边上,听着阿琅汇报今日生产了多少炉子,卖出了多少炉子,收获了多少粮食等等。
边上罗珠笑容满面,再不复先前的愁容。
“郎君,你是没见着,城中的那些富户们眼没见过世面似的,差点为着一只铁炉子能打起来。”阿琅满脸不屑。
樊伉笑道:“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说人家不好,你这是典型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碗就骂人啊!”
阿琅摸了摸后脑勺,道:“郎君都知道了?”
因为是他负责安排出货,有不少人为了能提早拿到订购的铁炉子,还会想方设法给他送钱送粮送东西,想托自己向郎君和太子殿下说情,每天礼物收到手软。
“谁不知道啊!太子殿下也知道。”罗珠道,“你当那些人家当真是为了要买铁炉子啊?人家那不过是想着法子见一见太子殿下和郎君罢了。”
阿琅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托了太子殿下和郎君的福,他一个下奴现在走出去,都有无数人巴结讨好,这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偶尔樊伉也会望着栎阳城上空飘荡的煤烟而心虚不已,不过这心虚在巨大的收获面前很快就消失不见。
果然钱财使人堕落啊!
明明以前他也是个绿色环保的提倡者来的。
所以说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真的是巨大。
人要先生存,才能去谈什么发展。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又还有谁有那个心情和能力去谈保护环境保护地球呢?
煤的使用,仿佛为这些贫困的古代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
原来取暖并不是只能烧柴烧炭,还可以烧煤。
倚着蜂窝煤和铁炉子,原本以为会活得很悲惨的流民们这个冬天居然活得有滋有味,有些家贫的甚至活得比往年还要滋润。
家中无论老幼都有吃喝,虽然要和别人挤在一起住,但是屋子里一天到晚都烧着炉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挤一挤也不觉得冷。
很多人闲下来发现,嗬,一个冬天过去,自家的小崽子脸上居然还长肉了。
等到人们发现路面上的积雪越来越薄,入目所及之处,不再是白茫茫一片,山涧里能听到潺潺的溪水流过的声音时,人们才恍然发现,原来严冬已经过去,春天来临了。
附近的流民已经陆续有人回去修整房屋,准备春耕,背煤石的人渐渐便少了。
热闹喧嚣的棚户区也便渐渐沉寂下来。
栎阳城的铁炉子早已经饱和,但凡家中宽裕一点的人家,几乎都备了一个万用煤炉子。
天气转暖,煤炉子的生意便清减下来。
流民回去了,还是带着粮食炉子煤石高高兴兴地回家去,没有暴动,死的人也不多,因为预防控制得好,也没有暴发瘟疫,一场灾难消弥于无形。
刘盈的任务也圆满超额完成,正当樊伉兴高采烈收拾东西,准备和刘盈一起回城的时候,身体一阵发麻,心脏仿佛被千压电流电过一般,一阵紧缩,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叮个咚!检测到宿主消极对待系统发布的任务,系统予以电击惩罚,以儆效尤。”
我去!
造铁炉子造得太嗨了,他早忘了坑爹的系统让他推广造纸术这回事了!
樊伉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樊伉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赶鸭子上架,管理偌大的棚户区上千的流民。
天知道他只会在快要感冒的时候给自己泡板蓝根冲剂,手被割伤了贴创口贴,再复杂的毛病一律往医院诊所跑。
如今因为多说了两句话再加上没有及时掩藏好的嫌弃表情,就被刘盈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整顿流民。
樊伉自己也非专来人士,只能尽量照着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来折腾。
保持环境卫生自然是最重要的。
健康和生病的人被隔离开。生病的人里头,情况严重的也被单独隔了出来。
樊伉挑了十几个看着聪明利索的男人女人出来,进了两天山寨版的护工培训就上岗了。
樊伉也没指望他们能做多好,给人送个水翻个身端个屎尿盆子还是能做的,别的他自己都不懂,他们也做不来。
不仅如此,他还单独挑了一块地方出来,当做煮食的食堂,几十个看着稍微干净的男人女人忙忙碌碌地烧水煮粥。
远离食堂和聚居的下风处,被挖了数十几大深坑,搭上青石板,用木板隔开,就是简陋的公共茅房。
自从樊伉来了之后,没有人喝生水。食堂里从早到晚都烧着开水,要喝水只能去那里打开水喝。
要如厕也只能勤快点去公共茅房,之前那种随地便溺的事情被严厉禁止。
嫌麻烦不愿意?
数十个半大孩子满地乱窜,专门盯着这些不守规矩的人。孩子们眼睛利索,而且没什么心眼,看到了就一把抓着嚷出来,能得到一个黄黄软软好吃得不得了的蒸饼。
而被抓的那个,不好意思,晚饭没了。
在这里,给钱讲大道理没用,食物才是硬道理。
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整个棚户区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起来。
樊伉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肉饼狼吞虎咽。
蹲在他身边同样拿着一张肉饼吃得毫无形象的是大汉国未来的继承人太子刘盈。
虽然被戚姬坑了一把,刘盈不得不留在棚户区,吕雉无力改变刘邦做出的这个决定,却不代表她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尽力帮助自己的儿子。
吕媭比她还不放心,每日不到天亮就会令家中仆役做好饭食,然后送去给刘盈和樊伉,尽量不让两人受苦。
罗珠对此虽有些不赞同,但看着两个小少年的模样,也默许了。
“伉儿,你那法子挺不错的,我看着这些天生病的人少了许多。”吃完了肉饼,刘盈抹了抹嘴,道。
比起刚过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安稳了许多。
生病的人在减少,安置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兴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
樊伉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天气太冷了,虽然罗珠已经组织了流民开始伐木盖棚子,但是风雪一日比一日肆虐,要等到开春天气转暖,至少还有一个多月。
这样的天气里,不管是食物还是取暖的物资都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流民一天天增多,罗珠咬着牙冒着得罪无数权贵的风险搜刮来的粮食,一天天减少,再怎么俭省也不够吃。
天气冷衣服不御寒,身体需要的热量就只能靠食物来弥补。
食物不够,身体的热量得不到补充,无法抵御严寒,人就容易生病。
生病的人抵抗力越低,就很容易一病不起。
如此恶性循环。
“慢慢来,还有罗珠公在。”刘盈倒是十分乐观。
樊伉叹了口气。
都这个时候了,不慢慢来也不成了。
一群流鼻涕的孩子打打闹闹地从他们身前跑过。
领头的那个孩子见到樊伉和刘盈,停下了打闹,过来向他们见礼。
樊伉把剩下的肉饼分给了他们。
吕媭很是心疼他和刘盈这个外甥,每天都会让人送很多吃的过来。
以樊伉和刘盈的胃口自然吃不完,罗珠公他们不肯开小灶,执意要和流民同甘共苦,这多的肉饼就被分给了这群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子。
流民的世界是残酷的。
或许平时,人们对着孩子会有几分关爱之心,但是一旦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人们心底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善心立刻被自私的本性取代。
当每个人都饱受饥饿的折磨,而每天分发的食物又不足以裹腹时,这群没有人照看的孩子便成了人们抢掠的最好对象。
年岁小,力气也小,根本护不住分给自己的食物。
偶尔樊伉见到了,会把自己剩下来的食物分给这些可怜的孩子。
人都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知道樊伉这里有好吃的,这些孩子们就会时不时地在他和刘盈面前来一回“偶遇”,每次总是多多少少都能分到一点。
次数多了,有些人便多了个心眼,将自己的孩子也放出去,跟在那群孤儿身后讨吃的。
孩子们得了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对他们而言,珍贵的食物当然是吃进肚子里最保险,留着很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了别人的肚子了。
不过,这些孩子们很懂得感恩,每回吃了樊伉的饼,都会弄点什么东西来送给樊伉和刘盈,有一种等价交换的意思。
有时候是一棵不知名的草,有有时候是一只死去的田鼠,有的时候是一只麻雀。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送的东西樊伉都敬谢不敏,但他看得出来这些孩子是在尽量用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于他。
今天也不例外。
在收获了两只肥硕的大田鼠,两颗奇形怪状看着挺漂亮其实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石头之后,樊伉终于眼睛一亮。
“这个是谁拿过来的?”樊伉拿起其中一块黑乎乎的石头问道。
一个瘦高的大眼睛孩子走上前来,怯生生地说:“太子殿下,郎君,是我捡到的。”
居然是捡到的?
樊伉精神一振,压下心里的激动,道:“哪儿捡的?”
大眼睛转身,一指前头的莽山:“那边的山脚下。”
另一个孩子也好奇地走了上来,看见樊伉手里的东西,不以为然地道:“这是黑石啊,那边很多的,郎君这石头不好看,等我再去找几个更好看的石头给你。”
樊伉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什么黑石,这明明就是煤啊!
这个不识货的傻孩子!
忍着内心的激动,樊伉道:“这种黑石很多吗?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那边山里头全是。”
樊伉:“?!!”
莫非这里居然会有一座煤矿?
照他们说的,如果真有,应该还是一座露天煤矿。
如果这里真有一座煤矿,那这数万流民算什么?根本用不着救济,很快就能自食其力,而且还能让他和刘盈发笔小财。
樊伉一拍巴掌,道:“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刘盈有点奇怪他看到这些丑丑的黑石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不解地道:“伉儿,这些黑石不好看,没什么用!”
“你不懂!”樊伉拍了拍他的肩,说,“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表兄那你马上就要发财了。”
刘盈:“?!!”
樊伉虽然沉浸在即将发财的喜悦里,却没有被突来的幸福砸晕了头,让阿琅告知罗珠一声,带着武阜和无名,在几个孩子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跑到山下。
那儿果然有一座露天煤矿。
是大是小樊伉不知道,他估摸着这里本来就有一座浅表的露天煤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地震,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因素,导到煤矿现在暴露地表,看在他眼里,完全就跟天降金元宝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煤矿开采起来难度要小多了,而且就他所看到的,光是暴露出地表的那些煤石,就足够应付他和刘盈目前的危机。
从山里回来,樊伉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刘盈,非常郑重地道:“表兄,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刘盈满头雾水,“伉儿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建铁匠铺、建大熔炉,做炉子做蜂窝煤跟人换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