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她忽而出声,用极慢极缓的语气说:“你知道吗,其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的人死的会很痛苦,只是意识受到了限制,可是会痛苦的全身痉挛,有痛也喊不出挣不开,在这种痛苦中直到死去。”
“听话,不要去想。”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嗓音低沉暗哑。
“可是我没办法不想啊,霍聿深,那是我妈妈……”
她眼角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起先滚烫,继而冰凉,仿佛一直凉到了心底。
“霍聿深,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甚至都没有问他在母亲死前的那一天他们究竟有发生过什么,而只是问,他究竟想做什呢。
很久很久,他只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世上最没用的三个字。
温浅没再和他讲任何一个字,同榻而卧,同枕而眠,只不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沉沉的黑暗之中,霍聿深想起事发之前的那个夜里——
清姨一直对他客气有加,在偏厅里他和陆芷坐在一起,茶壶里是她平日里爱喝的茶,清香四溢。
清姨离开以后,偏厅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他把那份文件放在陆芷面前,说:“我不想问您什么,我只是想告诉您,那个人我不会放过他。”
而那份文件,是足够让那人从普通的经济犯罪变成刑事命案。
霍聿深拿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清苦的涩味在舌尖蔓延。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找陆芷,可他却知道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他早就试探过她,只要说到有关那些话题的时候,她并不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只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在装。
一直到他准备离开之前,他第一次听到了陆芷说话……
她说:“我想去瑜苑看看。”
霍聿深了然。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暗,整个院子里面黑幕沉沉,陆芷在那片花园前停下。
她似有些怅然和遗憾,道:“你能不能好好对我女儿,以前的事情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和你和浅浅都没有关系。”
霍聿深明明什么都没和她说,此时却听她如此,带着些许讶异问:“您知道些什么?”
陆芷笑了笑,那温淡的笑容和温浅如出一辙。
“在婚礼上见到你姐的那一刻,我大致上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幕,你们家的人都护短,有仇报仇谁也不可能放过。”
霍聿深沉默了片刻,他心里的执念很深,“那我长姐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和痛苦,谁能偿还的清?”
霍聿深很少会在她面前解释,可这一次已经到了无可回头的地步。
他凝着她的眼睛,嗓音暗哑一字一顿道:“温浅,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她的死和我无关。”
温浅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像在躲避着一场无妄之灾。
她自嘲着牵起唇角,“怎么能和你有关呢?要是有关,那就是故意杀人,看你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谁能往你身上安罪名?”
霍聿深不喜欢她这样看着他,那眼神越来越冷,就像是用看待死刑犯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在她心里或许这已经就成了盖棺定论的事实。
“温浅……”
他方才轻声念出她的名字,她却抬眸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冲他低吼:“你不要叫我!霍聿深,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这一步步事情难道不是你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从重提瑜苑的案子开始,再到我舅舅被指控犯罪,现在又逼得我妈妈……你不要和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面对她的控诉,他抿了抿唇竟然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他大步上前走到她身边霸道的搂住她还在颤抖的身子,不让她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双臂用力紧紧圈住,“我发誓,我从没想过对你妈妈做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可温浅不信,她挣扎着一点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甚至于一看到他,就会想到母亲躺在这里时候的绝望。
“放开我!”她挣扎着,声音早就沙哑到不行,满面泪痕,却无论怎样也逃离不出他的禁锢。
男人抱着她纹丝未动,肩膀之处蓦然间传来痛意,是她张嘴一口咬了上去,用力的像要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似的。他仍是紧紧拥着她,任凭她发泄,却好不松手。
温浅的唇齿之间弥漫着血腥味,还有自己的眼泪落在唇角尝到的味道,血腥味混合着咸涩的苦味,让她难受到极致却又找不到任何的宣泄口。
转眼之间,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变了。
她挣扎着,也渐渐失了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遍体生凉。精疲力尽,最后她倒在他怀里失去意识。
……
陆芷下葬的那一天,温霖生也到了场。
短短几天之内,温浅就像生过一场大病的人那样急速瘦下去,而最明显的就是她的眼睛,空洞黯淡无神。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更是显得她的身子瘦弱不堪,倘若不是身边的人扶着她,毫不夸张的说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似的。
只是她身边的人,是她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
陆芷生前也没有多少认识的人,能来吊唁的也没几个,而温浅也不愿意让母亲被太多人打扰,她安静了大半辈子,也就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温浅用力甩开霍聿深的手,他却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怨我,可你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我和我爸说句话。”她哑着嗓子出声,也是最近这几天,她和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不再是点头或者摇头,更或者理都不理。
霍聿深渐渐松了手,他抬眸看向往这边走来的温霖生,在她耳边叮嘱了一句话之后才转身稍稍走远,给了父女两单独相处的机会。
温霖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说的什么话全部到最后又咽了回去,许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真正再见面的时候竟然就成了这样一幕。
近二十年来,他只见过陆芷两次,一次是在不久前温浅的婚礼上,而另外一次,就是现在。
谁也想不到,人算终究是算不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