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下旬,宋织云便与石弄潮一起,频繁地进出石家织厂了。何叔督造的十余台西洋织机,已经陆续完工。何叔与周兆庭虽然懂得织机的基本用法,却不晓得纺织之术,因此,宋织云便跟着玛格丽特一起,试用机器。在魏安妮的帮助之下,再夹杂着动作手势,宋织云总算学会这织机的好几种织布方法与一些技巧。
与此同时,织厂的管事也开始从厂内的绣娘里挑选那手艺拔尖的织工。宋织云亲自看了她们在石家原有的织机上织布,确实是手脚麻利的熟练织工。过得几日,管事便引了她们进入那西洋织机所在小院。
十余个织工垂手而立,等候东家发话。人人心中虽然好奇,却也不敢交头接耳。石家织厂绣坊规矩森严,不少管事俱是军队里退下来的老兵,威严甚重。近半个月来,因着管事开始挑选织工,人人都知道定是有新手艺、新工艺需要用人了。能作为新手艺的第一批织工,便是得东家看重的,雇银也会变多。
站得半晌,却见一个穿着明蓝色袄裙的年轻女子自屋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若干女子。
“各位都是石家织厂里手艺最好的织娘织工了,恐怕在整个崖州也是最好的。”宋织云看着站在院中的诸人,这些人技艺了得,甚为自得,身为东家若是对她们不敬,她们也会在外头添油加醋地说,因此,开头自是好话。“如今,何叔造出了新的织机,与诸位从前有些差别。诸位可以试用一番,互相切磋。待用得纯熟之后,石家织厂将全部使用新织机,到时候也少不得要你们多多教导其他织娘织工。如今,我且先给你们演示一遍,如何使用这机器。”
这一番话,倒是很给这些织娘织工体面,众人也觉得这二奶奶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从前沈氏训话,只会讲规矩,言语之间颇为严厉。众人跟随这宋织云,进了内间。
只见一个大厅里,铺了水磨青砖,中间一条通道,两旁俱是织布机。只其中一台里,已经坐了一个西洋绣娘,已经织了半匹的棉布,看到宋织云进来,立刻停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
“玛格丽特,麻烦你给大家演示一番。从装线开始。”宋织云用番语与玛格丽特说道。众人听着,未免诧异。有那嘴碎的,便咬起耳朵来,“怎的二奶奶也学这番邦蛮夷的话?莫不是要做了那国的人?”“怎的是个番女做教导?西洋的布料如何有大胤的好?”“我弟弟的夫子说了,若学番语,恐怕亡国灭种。”
玛格丽特应诺坐下,将那纺线装好,就开始动手织布。随着玛格丽特的动作加快,纺锤上的棉线如光一般穿梭,竟是看不清楚动作;手上的梭子如同飞一般,咔哒咔哒地推动布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然纺织出她们原来耗时半个时辰方能完成的布量!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连咬耳朵都给忘记了。
半晌,有人磕磕巴巴地道:“二奶奶,这太厉害了!赶紧教教我吧。”这般厉害的机器,来日定要将那就机器取而代之。若能做第一批会使用机器的人,若还能研究出一两种织法来,工钱又可再涨。众人都跃跃欲试地看着宋织云。
看到玛格丽特的演示凑效,一下子压住了这些织娘织工的轻视之心,宋织云心下大宽,道:“自是要教大家的,还希望你们都能成为能手。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做下去,有几件事情,再次跟诸位说一说。第一,这院中的机器、技法,你们万不可与外人道。第二,机器、技法,不分大胤与西洋,能加快织布速度的,便是好的。第三,若是有人琢磨出改善机器的方法,或者新的技法,有重赏。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众人应诺,管事安排了各人入座,玛格丽特与宋织云便从旁做指使。虽是新的织布机,然而都是熟练绣娘,一日下来各人便都掌握了技巧。过得五六日,小院里的棉布便如流水般送到库房。搬运的工人与库房的掌库都大大吃了一惊。一个十来人的小院,十日的时间里织出来的棉布居然是四十个人的量,且质量上乘。不出两日,石家织厂使用新机器、新技法的消息在崖州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沈氏作为石家织厂绣坊的掌舵人,对此事一清二楚。这一日众人给辛太夫人请安时,沈氏将新机器使用成效也向辛太夫人细细说了一番。“六月底一桩大不大不小的官司,倒是牵出来这样一台机器。老二留了一个心眼,让何叔仿制了,又跟那洋女学了织布,不成想有这样的效果。”
辛太夫人听了,开怀大笑,连道了好几声“好”,“你们如今能有这些想法,就是我百年之后,对列祖列宗也有交待了!经商贸易也好,经邦济世也罢,一来讲究时机,时机来时,需得抓住。若是抓不住,再没有机会。二来要讲胆色魄力,立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就得做下去。若如书生一般,论证半日不休,这海战都打完了。”
辛太夫人说到此处,看了以下沈氏,道,“你能放手何叔仿造这西洋机器,又能将最好的织工用在上面,是当真明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