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石震渊如此说,宋织云喜出望外。果然过了数日,一切安排妥当,宋织云跟着石震渊去了衙门,这次入的却是工械署的门。
那小议事厅里,坐着一位满头白发一袭黑衣的修士,与一个一袭黑裙的修女。原来,石震渊向工部递了折子,说为了研制西洋纺织机,需要精通洋文之人士的协助,故邀请玛利亚圣堂的教师詹乔治和魏安妮协助。工部奏请今上,詹乔治从前便因算学和机械得过先皇的嘉奖,今上便也不能异议,只要求研制结果务必及时禀报京中,世人也就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詹乔治来到大胤朝已有近三十年,早年曾在皇宫之中教习天文历法、算学工械,如今已是年过花甲,大胤官话已经讲得十分流畅,听起来几乎与金陵一带无异。因在官衙行走,他穿的是黑色的交领儒袍。修女魏安妮约莫有四十岁年龄,慈眉善目,身材已略见发福,然而那一身黑裙笔挺有型,干净利落。只她来埠时日不过一两年,大胤官话仍不甚流利。
詹乔治与魏安妮知道朝廷如今有意在崖州设立同文馆,十分乐意与崖州一方长官结交。且大胤朝人素来尊重师道,若教习得宜,将来开馆之时自己自然可担任师长,教导当世菁英,对传道也大有裨益。因此,两人倒是十分有耐心地教导宋织云这个学生。
每隔三日,宋织云便到工械署学习,初时不过只有她一个学生,让两个人教她,她心中倒是十分不好意思。她告诉石震渊,只需魏安妮一人教她即可,那石震渊却笑道:“娘子多虑了。因今上禁止传教,那外来的洋商又多忙碌着赚钱,平日里他们也无事可做。再说,我可是给了双份束脩的,你可得学好了。我还等着你做译官呢。”宋织云无奈,只得继续上课。
过得几日,宋织云正在万和院中对着镜子练习发音的时候,石弄潮跑了进来,搂着宋织云肩头,撒娇道:“二嫂,您这是在学洋文呢?我也要跟你去学。”石弄潮大概跑得急了,一根又粗又黑的辫子甩在起伏的胸脯之上,脸颊红通通的,生气勃勃。
“你学洋文要做什么呀?”宋织云笑道,“莫不是想寻个蓝眼珠的姑爷?”
“二嫂!不要打趣我啦!”石弄潮的脸更红了,语气都有点急,“我才不要蓝眼睛呢!”
“那是要黑眼睛啦?是谁啊?”宋织云看她发急,忽起了逗弄之心。此地民风开放,豆蔻枝头的少女拿婚事互相取笑是常事,闺阁之中姐妹也常讨论。
“二嫂,我才不要找男人!我要学洋文,造火器,设机关,建大船。”石弄潮放开宋织云,手指绕着发尾,看着窗外,缓缓地说道,“老何叔说了,当今世上,最厉害的机关在西洋番邦。”
宋织云颇感意外,竟是听到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女有如此胸怀。
是夜与石震渊用餐之时,宋织云便说了此事,感叹道:“弄潮这凌云壮志,真是人如其名,不输男儿。”
“我们石家的人,无论男女,自都是顶天立地的。你不是也一心想着设立译馆、改进织布工械么。”石震渊就势而上,毫不犹豫地夸赞自己的妻子。满目的赞赏,让宋织云的脸都微微发烫。
于是,从此以后,宋织云与石弄潮姑嫂两人便相伴学习洋文,万和院、掬芳院、观海园都不时有洋文声响。
辛氏沈氏当家多年,又在洋人诸多的崖州,自知道最近几年来洋商之盛。虽说大胤泱泱□□,四周多属国,然而那千里之外的西洋南洋诸国却也兵力强盛、火器了得、物产丰富,学习洋文有益无害,便也默许宋织云与石弄潮修习番语。
一时之间,府中得脸的管事丫鬟竟都考虑起练习洋文之事,只苦于无私塾书馆,最终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