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是一位身披铠甲手持长剑的男人,他骑在骏马上,墨色长发束起,英姿飒飒。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裴策。
画这幅画的人画技了得,明明画作只是死物,却让人仿佛看见了真人,闻到了画中的狼烟与血腥一般。
左上角应该曾经提过字,但现在只留下一个墨团,也不知道是何人何时作的画了。
守在门口的灰衣人几乎要哭了。他看见简书就要去拿画,吓得六神无主,张口就喊了一声:“简林!”
这是宗祠中的人第一次在裴策面前叫他的名字。
简书的手指往回缩了缩,下意识看向裴策。他知晓自己的真实姓名,听到“简林”这个名字时,会不会觉得自己欺骗了他?
他心里有些慌乱,灰衣人们向来看在裴策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宽待,这一次竟然会着急大喊他的名字,所以拿这幅画的行为在宗祠内是不被允许的吧?可裴策自己没有拿这幅画,反倒叫他帮忙,如果不是他自己不想碰,那就是他不能碰。如果自己都不帮他,还有谁可以帮他呢?
一想到这,简书只好咬牙把画摘了下来,三两步回到裴策身边。
“这、这幅画……”灰衣人如丧考妣。
裴策侧过头看了灰衣人一眼。
一股森然的寒意不知从何处弥散开来,冻得灰衣人瑟瑟发抖。他不敢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原地,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
细小的灰尘从这副古画上抖落,在走动间,简书好像又一次听到了一声哀叹声。如泣如诉,像极了厉鬼的耳语。
灰衣人敢怒不敢言。他谦卑地跪在原地不再说话,一直等到突然出现的二人又一次消失,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狂奔去寻楚伯。
失去了神性眷顾的楚伯已经和寻常年迈的老人一样,很多时候都没什么精神。
他这几日未得神明召唤,便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修养,由阿奇照顾着。
“阿奇,阿奇!”灰衣人看到守在房门外的阿奇小声喊道。
阿奇倒不怕来人将楚伯吵醒。近来楚伯状态越来越差,就算有人站在院内大喊,楚伯也不一定会听清了。
“你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灰衣人紧张地嘴唇都开始干裂爆皮,又着急又上火:“神主带着简林去了明威堂,将堂内画像带走了!”
阿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画。他跟着楚伯的时间不长,对于明威堂的那些东西并不算熟悉,不太在意地说:“不过就是一幅画,神主想要就拿去,你着什么急?”
“楚伯叮嘱过,那幅画除了族长之外谁都不能碰的!”
阿奇愣了愣,“是族长的东西?”
“若不是族长的东西,我那么着急做什么?原本早上都还好好的,结果傍晚神主就变了一张脸,直接闯进来内室带走了那幅画。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来找你了!”
阿奇也有些稳不住了。在雨城之中,还没有任何人敢碰族长的东西。可是阿青还没有回来,楚伯失去了神性的眷顾,连大长老也没办法反抗神主的意愿,想来想去竟真的无计可施了。
“别太着急,左不过是一幅画,族长再生气……神主也还未沉睡。”阿奇有些无可奈何,“再等等,再等三天,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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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书抱着那幅画和裴策一起回到了住所。他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幅画,只好先将它挂了起来。
裴策一言不发,盯着那幅画许久。
“裴策……”简书喃喃。
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歉意,裴策轻声道:“我没有事,你先回去吧。”
简书很不愿意走,他想要多陪陪裴策。
可是到了最后,被支开的简书还是垂着脑袋走出去关上了门。
明明可以玩游戏,也可以上网做任何想做的事,简书的心里依旧不是滋味。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目光却不在手机上。
他的翻来覆去甚至惊扰到了院子里看蜗牛的三只鬼。
“他又怎么了?”胖鬼听见那熟悉的烙饼声就知道少年正在翻来覆去,“被关在内宅快饿死的时候也没见他心情这么差。”
大头鬼大胆猜测:“他、会不会,是,饿了。”
“你傻啊,他饿了怎么有力气翻身。”胖鬼颇有经验地说,“饿的时候最好就是睡觉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瘦鬼对此表示了肯定:“怪不得你是饿死的呢。”
胖鬼被提及了伤心事狠狠翻了个白眼,飘出去散了散心。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发现简书已经睡下了。
而隔壁的那位依旧没有休息,苍白的手指触碰着一副泛黄的画卷,双目紧闭。
胖鬼不敢窥伺雨城无所不知的存在,默默收回了视线。
而裴策,在触碰到画卷的刹那,就进入了一个梦境。
亦或是,一份被封存于画卷中的“记忆”。
那是一个被大火燃烧的深夜。
连绵的火舌将整片大地烧成焦土,惨烈的战役后,无数尸骸堆积如山,只能凭借着兵士们身上破损的衣服勉强分辨敌我,而难以分清死去之人的容貌了。
这是一场苦战,亦是一场死战。
输了,敌军长驱直入,国破而家亡。
赢了,也只能让这个残破的国家再苟延残喘数日。
缺少粮草,敌方人数太多,而己方早就经历一场大战,早已死伤惨重。
可兵士们怎敢倒下。
他们的身后,守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和泱泱国土。
裴策不记得自己斩杀了多少人。他的眼前满是血色,脚下都是敌人或伙伴的尸体。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减少,而敌人无休无止的扑来。他浑身浴血,身上每一处都绵延着剧痛。直到斩下最后一个人的头颅,他才力竭撑住几乎要断裂的剑身,站在熊熊烈火之前。
他死了。
裴策看到自己死了。
浑身僵硬,身后军旗猎猎。
兵士们最后一次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入侵的敌军,而后,山河破碎,再无力回天。
也许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者过了半日,一日……反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战场上连绵的大火已燃烧至了尾声,浓烟将天际都熏成了厚重的乌色。
战场附近冒出了十几个身影。他们或大或小,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位老者,皆衣衫褴褛,蒙着头脸悄悄潜入了未打扫的战场。
扒铠甲,搜财务,挑宝剑……将一车又一车物资运走。
还有两位身姿矫健的成年汉子抬着简陋的担架,径直朝着裴策的尸体赶去。
一个正在扒铠甲的少年忍不住看向猎猎军旗前屹立的身躯,有些迟疑:“真的……那么做吗?”
“他可是小裴将军啊!”
拾起断剑的老者佝偻,眼含热泪:“国将不再,何以为家……”
来打扫战场的数位族人都沉默了。他们不敢目视死去的英豪将军,垂眼看着地面机械地翻拣着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