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抬担架的林警官

救护车开不进西山。

西山是余家的祖坟所在地。原本高速公路要穿山而过,此处应当迁坟。

余家人坚决不肯,上法院打官司,居然赢了。然后修高速的时候,规划部门就将通往西山的路挖断了。

开玩笑,地头蛇什么时候是强龙的对手。

施工队围着山挖出了一圈两三米高的大坑,坑底水流潺潺。想过去,人只能先下坑踩着石头渡过溪流,再爬坑才能上山去。

打电话的人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自己搬运病人。开玩笑,急救宣传他们都看过,知道摔坏了的人不能轻易挪动,万一伤到脊髓怎么办。

只有医生才能转移病人。

偏偏那个急救宣传视频还是叶颜做主角,谁让她是今年全市急救中心急救比赛的第一名呢。当然她长得好看上镜也是领导选人的重要因素。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警官默默地拿起担架,主动跳下车:“走吧。”

说是走,其实是爬。根本没有路,挖出的坑土松软的要命,完全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林奇小心翼翼地踩下去,然后伸手准备接叶颜。

原本他们在车上计划他跟担架员下车抬病人就行,叶颜不需要到场。欧美国家救护车从来不配医生,不也运转的挺好。然而现在对方点名要医生,他们就不好蒙混过关了。

林警官伸长了胳膊,还酝酿着要怎样叮嘱叶医生小心呢,就听到“噗噗”泥块儿滚落的声音。然后只见一道黑影足尖轻点,凌波微步渡水,一阵风似的爬到了坑对面。

周围的花草树木集体鼓掌。阿花好棒,阿花真帅!

叶颜仗着天黑众人视力受限,得意洋洋地四下拱手作揖。开玩笑,她从小爬山下河怕过哪样。

林警官默默地收回了胳膊,准备转头的时候,担架员大叔招呼:“哎,你扶着点儿我啊。”

三人互相扶持着,总算在泥泞中登上西山头。

这里是余家人的祖坟集聚地,在墓地单价堪比学区房的今天,他们脚下踩着的简直就是遍地黄金。

斗殴发生的原因也挺简单。

有户余家人的小孩子没了。

当地有不满七岁夭折小儿不火化的习俗,说是这样小孩转世还能再投胎到母亲怀里头。

可是按照相关政策,国家大力推行火葬,镇上跟村里头都不允许土葬。两边就闹起来了。

法不责众,余家是当地大姓,村干部不敢硬抗,于是采取发动群众斗群众的土办法,以补助条件为契机,直接挑起内部矛盾。

村里头两拨人,一拨要将小孩挖出来送去火葬,另一拨坚持入土为安,人都已经下葬了,就没有动的道理。

成年人都是能哔哔就不动手,真哔哔不过了直接挥拳头。那位倒霉的伤员原本是过来拉架的,结果遭受了两边火力,直接摔断了腿。

他们三人原本都没打算参与人民内部矛盾,准备直接抬走伤员拉倒。

不想孩子的母亲竟然一把拽住叶颜:“叶医生,你是文化人,你懂政策,你给说说,我们家孩子埋在地底下,碍着谁的事儿了?”

叶颜下意识要推脱,待看清女人的脸时,她又把话给咽了下去。这人她认识,地底下躺着的那孩子就是被一碗酒酿蛋花汤送了性命。

失孤的母亲嚎啕大哭:“我们没照应好宝宝,我就想宝宝再投胎到我怀里,这辈子我们一定不让他再遭罪。”

村干部在里头劝解:“火化的就不投胎啦。孩子念着你,就肯定还会到你家里来。”

女人一抹脸,声音尖利起来:“那你说火化有什么意义?墓还这个墓,碑还是这个碑,墓地是我们老余家的,我们余家的孩子凭什么不能埋。叶医生,你给评评理。”

叶颜还真没法子站在村干部这边说话。国家推行火葬的目的是为了节约墓地,但是在农村,火化了照样放在棺材里下葬,根本达不到任何节约用地的目的。

“你就是为了你头上的乌纱帽,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村干部委屈:“哎哎哎,这都是政策,政策又不是我定的。”

“狗屁政策,前几年你们捉了老五家媳妇强行打下个大胖小子的时候也是政策。现在人不肯生要罚款还是政策,政策还不是你们嘴上花花的玩意儿。”

三句话没说完,两边又推攘起来。身处漩涡中心的叶颜赶紧猫下腰准备闪人,可惜昨夜的一场暴雨让整个山都变成了沼泽地。她一个不留神,脚陷进去死活拔不出来。

对面的男人扬起了锄头,摆明了身份还是没能震慑住暴怒村民的林警官猛的推了叶颜一把,倒霉的叶医生直直地摔进了挖了一半的墓穴中。

“砰——”

叶颜撞翻了棺材板,上半个身子歪进去。

墓穴上方手电筒矿灯以及手机齐齐照亮坑底。

棺材中,原本应该躺在里头的十八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位成年女性尸体,眼睛黑黢黢的没有闭上,眼角还流着血泪。

叶颜一觉醒来,手机提示晚上七点钟。她裹着被子翻滚五分钟后,猛的反应过来要上班。

“砰——”

打挺的鲤鱼动作太猛,撞到了脑袋瓜。

窗台上的白鹤芋笑弯了腰。哈哈哈哈,现世报,要中午阿花吓唬它。

它还没笑完,就惊恐地察觉到泰山压顶,阴影笼罩整片天空。

外面天黑了,月光照满堂,叶颜大魔王满血复活,一步步走向阳台,阴险地看着它,露出卑鄙的微笑。

听到小白花那傻白甜的小细嗓,叶颜就知道自己人在单位不用赶车,很有闲情逸致跟小白花聊聊生活谈谈理想。

“不要!”小白花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它跟阿花不是一个品种,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可以聊。

“你喊吧,小妞儿,你喊破了喉咙也没谁来救你。”叶颜狞笑着,罪恶的黑手终于伸向了柔弱的小白花。

窗外砖缝中摇曳的小草捂住了眼,不忍直视。恶霸欺凌无知少女的血腥场景,宝宝还小,宝宝不要看比较好。

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林奇在外头疑惑地喊:“叶医生,你没事儿吧?”

他听着里头的声音总觉得有点儿怪。

调戏小白花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叶颜撇嘴,怎么哪儿都有他。

白鹤芋嚎啕大哭:“警察叔叔我要报警,阿花欺负我!她是黑势力,警察叔叔你要扫黑除恶。”

哎哟,平常新闻没少看啊,还挺能跟上人类社会的时代发展。

就欺负你,咋的?光会嘴炮的小怂包。

叶颜弹弹花叶子,在白鹤芋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中,神清气爽地转头开值班室的门。

刚开了三十度就猛的又关上。

妈呀,她咋忘了自己脸没洗头没梳,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

林奇差点儿没被门板砸歪鼻子,却不忘人民警察的职责,再三再四地追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医生满世界找梳子,一边刮头皮,一边翻备用衣服。

要命,她亲爱的小裙子怎么被她裹进被子里头皱成梅干菜了?

叶颜抓狂,勒令屋外的人:“你转过头去,把眼睛闭上!”

林奇顿时惊悚了,转头闭眼?难不成她不穿衣服出来?林警官赶紧苦口婆心地规劝:“你中午还发着烧呢,出来多加件衣服。”

“转过头去。”叶颜郑重警告,坚决不让人看她蓬头垢面的凄惨模样。

120的卫生间是公用的,得穿过办公室才能去洗脸。

林奇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眼睛闭得更紧了。

待到卫生间响起哗啦啦水流,他才吁了口气,睁开眼试探着问:“你真没事儿?要不待会儿吃过饭就回家躺着吧。胡医生说可以替你上今晚的夜班。”

他们120分站实行的是上二休二制度,周一白班,周二夜班,周三跟周四休息,然后周五再白班,四天一个轮回。

按照排班表,胡医生今天原本应该休息。

“没事。”水流声中断,传出女人闷闷的声响,“你怎么在这儿?”

林警官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太困了,没胆量疲劳驾驶,本想着在120蹭个午觉,结果直接蹭到了天黑。

白班急救小组出车去了。胡医生去食堂买晚饭,临走前勒令他不许擅自离开,生怕叶颜有个三长两短,屋里头没人照应。

“我没事儿,你可以回去了。”

桌上的绿萝看不下眼,扯着嗓子大喊:“阿花,这都什么点儿了,你起码喊人家吃顿饭啊。”

叶颜现实得很,她才不要掏钱请人吃饭呢。大仙反过来请客吃饭,太掉份儿。

为了防止绿萝继续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她索性开了热水,站在花洒下痛痛快快地洗澡。

果然生病后睡一觉然后烫个澡是最舒服的。可惜单位条件简陋没浴缸,否则美美地泡上半小时,真是享受啊。

林奇原本追到了卫生间附近,听到洗澡的动静,又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单身多年的大龄光棍碰上这种状况,林警官表示略尴尬。

绿萝很想捂眼睛,羞耻与阿花这个厚脸皮为伍。

然而脸皮堪比城墙拐弯的叶大仙半点儿自觉都没有,洗完澡直接大喇喇地出门擦头发,再三再四劝退林警官:“你回家吧,待这儿干嘛。”

卫生间外头走廊的灯经年失修,只窗外的路灯透过磨花玻璃影进来,镀上层朦胧的光。她站在光里头,那光就层层围绕在林奇周边,他只看见一片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