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愕然,久久无话。
赵曦月神色木然地点了点头。
顾连音眉头微蹙,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赵曦月眼前,“公主可能看见这是几?”
赵曦月目光平平地落在他的指尖,旋即又转落到顾连音脸上,原本涣散的视线渐渐聚集,她似是有些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顾太医?”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正是下官。”见她双眸逐渐恢复清明,顾连音总算是长吁了口气,起身对青佩吩咐道,“公主的烧已经退了,但还受不得风,这几日需得小心伺候着。之前的药不必用了,我会为公主开副新方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可青佩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只一脸吃惊地看着公主的方向。他不解地回头看去,便瞧见那位才从鬼门关转回来的公主低垂着脑袋,大滴大滴地眼泪掉在她紧紧揪住锦被的双手上,滑落到锦被洇开小小的水渍。
为什么要哭?她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场景已不甚清晰,可当瞧见一直为自己诊治的顾太医和自己的贴身宫女青佩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她心中便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不住地拿手抹去脸上的泪珠,从小声呜咽到觉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怎么也收不住。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自己,有人轻轻拍了拍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熟悉的声音里满是慈祥地唤着她的小名:“哀家的小糯糯这是怎么啦?哭得哀家的心也要跟着碎啦。”
一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动作轻柔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谁欺负了哀家的小糯糯,糯糯告诉哀家,哀家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赵曦月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非但没觉得轻松,反倒更加难过了起来,扑进对方的怀里嚎啕大哭,“皇祖母……皇祖母……”
旁的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不住地喊着“皇祖母”,叫太后娘娘好是心疼,也不再追问她缘由,任由她抱着自己哭。
听闻赵曦月苏醒急忙赶来的建德帝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自己的小女儿伏在太后怀中哭得好似要断了肠。
他何时见过这般场景,正想开口问问发生了何事,却见太后给了自己一个噤声的眼神,只得先闭了嘴。皱皱眉,干脆到外头坐着,大有等赵曦月哭完再问的架势。
哭了半晌,发泄够了的赵曦月才抽噎着止住了眼泪,瞧见太后外袍上的一片水渍,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太后见她羞赧的模样,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有宫女上前为二人收拾。
等两人换了干净的衣裳,建德帝才卷帘走了进来。
“父皇……”见到建德帝,赵曦月下意识地想要下床行礼,可心中却忽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让她猛地僵住了身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
好在太后已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肩头,倒不至于让她的举动显得太过奇怪,“一个不尽责的父亲来瞧瞧自己病中的女儿,就不必讲那些虚礼了。”
赵曦月看了太后一眼,点点头又靠回到大迎枕上。她本就大病初愈,又好好地哭了一场,这会精神确实是有些不济了。
建德帝轻咳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太后的话,柔声问道:“糯糯方才为何哭得如此伤心?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说给父皇听,父皇定为你做主。”
赵曦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儿臣仿佛做了个噩梦,一时间情难自抑,叫父皇担心了。”
倒是太后瞪了建德帝一眼,不满道:“哀家的糯糯自然是受了大委屈的,金枝玉叶,在皇宫中好好走着竟会无端落水,能不委屈么?”
听出太后话的指责之意,建德帝只能苦笑着赔不是:“朕已罚曦云闭门思过,并手抄《般若经》十遍,在糯糯康复前都不得出房门一步,更不许再养那些猫猫狗狗……”
太后冷哼了一声,对建德帝的说法颇有些嗤之以鼻,“她身为皇姐非但没有照顾好妹妹,还害得妹妹险些丧命,难道不该受罚?”又颇为疼惜的摸了摸赵曦月消瘦了些许的脸颊,“可怜哀家的小糯糯,吃了如此大苦。”
小可爱不考虑多订几章吗qwq一口气还没松完,却跟着谢蕴脚下一转,顺着墙角拐进了墙边的巷子里。先行一步将行李和土仪送回府上的谢十一正站在角门前的台阶上,探着身子朝路口的方向张望。
见着他们二人,他紧绷的眼角猛地一松,连脸上也带了笑:“少爷,您回来了。”
“嗯。”谢蕴略一颔首,抬脚跨过门槛。虽已有几年不曾回家,但家中的路他却是熟烂于心,不需要人带路也能径自回到他住的地方。
谢十五看了看这虽不破败却也看得出风霜的角门,又看了看檐下挂着的两盏小灯笼,不禁咂舌:都是门,门和门之间的区别也太大了。
一直远游在外的二少爷回府了,对谢府众人来说仿佛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既没有外出相迎,也没有设宴款待。除了来往的丫鬟们忍不住拿欲语还休的娇羞视线偷瞄谢二少爷之外,余下的人无一不是专心做着自己的差事。
不像在庆阳,他每次回去,都是全书院的人一齐出来迎他,山长还会取一坛子自家酿的酒出来为他洗尘。
老师知道后便一边饮酒一边笑他这个谢家二少爷做得还没个普通人家的书生来得自在。
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谢蕴跨进慈安堂大门的时候,屋里的气氛很是明显地停滞了一下。
既是被他的风华气度所震慑,也是因许久未见不知如何相处而尴尬。
“这不是温瑜么,母亲□□叨着你怎么还不到呢。”二夫人钱氏过分亲热的声音打破一屋子的静谧,她上下打量了谢蕴一圈,眸中惊艳之色愈浓,毫不遮掩地感慨道,“早就知道温瑜是几位哥儿中长得最好的,没想到几年不见,都叫人不敢相认了。”
她嘴角眉梢具是笑意,拿手虚拍了一下康氏的手,“此等容貌气度,就是在京城中都是少见,大嫂当真是有福了。”
康氏初见谢蕴进门时脸上亦是遮掩不住的惊艳,可如今惊艳之感淡去,她听着钱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心中微恼,瞧着谢蕴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嫌恶。
她拿起帕子,仪态万千地压了压嘴角,不轻不重地说道:“弟妹言重了,要我说,应当是子桓更胜一筹才是。”
谢子桓是二房,也是钱氏唯一的儿子,去年秋闱并未中举,平日里都在书院读书,准备两年后再下场,一向很叫钱氏骄傲,平日里话里话外地总离不开夸儿子两句。
可说谢子桓同谢蕴比更胜一筹,就是钱氏都觉得打脸,当下冷笑一声,“大嫂真是奇怪,自己不高兴便罢了,奚落我作甚?”又偏头看了谢蕴一眼,“大嫂还是将心放宽些的好,要我说,能有温瑜这样的儿子实属难得了,大嫂又何必计较是不是自己所出的呢?”
坐在下首的几位姑娘面面相觑,纷纷低下了头。
谢府的几位主子谁不知道谢蕴的存在就是谢大夫人心中的一把火,就算只是提到个名字脸色都要难看上许久,眼下却被钱氏当着小辈的面抖落了出来,谢大夫人不气炸了才怪。
果不其然,康氏的脸色当即挂了下来,冷声道:“弟妹要是喜欢,只管叫二弟同我家老爷说一声,将这个孽障过继到你名下好了。”
钱氏也好康氏也好,她们仿佛全都没注意到谢蕴还站在屋内,又或者说,她们明知道谢蕴站在屋内,却全然不在乎他听到自己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够了够了!”谢老夫人气得那龙头杖狠狠地杵了两下地,“每日就知道吵个没完,你们是嫌我这个老婆子命太长,想早些送我走是不是!”
康氏和钱氏忙称不敢,乖乖地同婆婆认了错。可抬头的瞬间四眼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瞧见了不服。
谢老夫人缓了口气,又送了一口温茶入腹,这才抬头仔细地将谢蕴打量了一眼。只见自己这个久未归家的三孙子就那么站在那儿,眼睑微垂,面上无喜无悲,风华气度,遗世独立。
她的这个孙子,打第一次见他,就是这么一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到了如今这个年岁,竟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思。
听康氏和钱氏吵完了,谢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淡雅疏离:“孙儿见过祖母,母亲,二叔母。”不卑不亢,仿佛方才被侮辱了的那个不是自己一般。
这是已经恨毒了她们,还是当真压根不把她们的言行放在心上?
谢老夫人暗自心惊,面上却是春风和煦地冲谢蕴点了点头:“你回来一路辛苦了,你母亲已叫人安排了一桌席面到你院里,你好生歇息几日,读书的事也不必心急,你父亲自会替你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