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月从善如流地又朝皇后躬了躬身子,“儿臣听候母后教诲。”明明是句恭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带着股散漫疏离的劲,叫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皇后目光沉沉,将话题又转了回来,“你父皇赐你金牌是叫你有事之时可以不受宫规限制自由出入宫门,而不是叫你野在宫外流连忘返的。放眼整个大夏朝,有哪家闺秀是不告父母就随意外出的?况宫外鱼龙混杂,你身为金枝玉叶频频出宫,难免不叫人诟病,如此一来必当连累你皇兄皇姐甚至你父皇的名声。”
“你四皇姐明年就要成亲了,虽说身为帝姬是为君,不必侍奉公婆。可你父皇一向看重边伯侯,若是外头传出了什么话来,难免叫人心中有刺,到时候只怕会使阿云夫妻失和。你身为皇妹,也该为你皇姐着想才是。”
听着皇后一句句话里全是维护赵曦云的意思,赵曦月胸口的一团郁气不由得越来越浓了,脸上却是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那依母后的意思,儿臣应当如何行事呢?”
皇后见她仿佛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微缓了口气,嘴角也带了分笑影:“母后知道,宫外的花花世界必定是比宫里要精彩得多,你年纪小,手上有能随时出入宫的金牌难免会收诱惑,不如你将金牌放在母后这儿保管,待你想出去了尽管来禀明事宜,只要不失去体统母后定当不为难你,你看如何?”
难怪她母后今天会突然传召她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就不明白了,她母后这边不想见到自己,那边又不许自己出宫,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曦月缓缓挺直了背脊,目光清明地望着皇后,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儿臣看,不如何。”
皇后满脸错愕。
赵曦月粲然一笑,语气轻快:“母后若是没听清,儿臣不介意再说一次。上交金牌的事,母后还是不要想得好。”她扫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赵曦云一眼,无谓道,“若无旁的事,儿臣告退了。”
“你……你……”皇后指着赵曦月的手微微发抖,赵曦云忙上前为她顺气,“你果真是越来越大逆不道了!”
赵曦月坐着没动:“母后何出此言,儿臣不懂。”
皇后扶着赵曦云的手坐起,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曦月,“当日本宫让你平日无事去你外祖家走走,你手上既有随时出宫的金牌,为何至今未去?怕是被宫外的新奇玩意迷了眼,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外祖了吧。”她冷笑了一声,“本宫不指望你与你四皇姐这般纯孝,却也没想到你会冷漠至此。本宫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儿臣也想不明白,儿臣为何会是母后的女儿。”赵曦月敛了笑,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茶盅上,轻声细语地说道,“母后叫儿臣去外祖家走走,可是儿臣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外祖家的大门是朝哪边开的呢。”
以她的身份,想要去镇国公府还不简单?可她一直在等,等着皇后下诏指她回母家省亲,等着皇后派人为她介绍镇国公府里的外祖父、外祖母。
可惜,她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赵曦月一摆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盅,褐色的茶汤顷刻洒出,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抬眼,双眸平静,“母后是想向父皇告儿臣大不敬吧?儿臣就满足母后一次,还望母后到了父皇面前能手下留情。”
她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裙摆,视线落在一脸惊惧的赵曦云身上,嘴角微扬:“四皇姐想悔婚大可向母后直言,不必拿自己的名声出来说话。身为帝姬,四皇姐想悔婚,武家还能拦着不让?”
造谣生事,不是只有她赵曦云一个人会!
抛下这一句,赵曦月一扭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凤栖宫。
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赵曦月与其说是像皇后,倒不如说是像极了那位早逝的长公主赵雪霏才是。
皇后望着她走得毫不犹豫的背影,目呲欲裂。
她柳静婉,不可能会有她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儿!
“母后……”赵曦云被皇后严重的恨意下了一跳,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五皇妹不是有意的,您别生气……”
皇后目光微凝,视线落在赵曦云姣好的脸蛋上:“她说你要悔婚,是不是真的?”
赵曦云的眸光纷乱,连连摇头:“儿臣绝没有这样的念头。”却见皇后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让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沉下去了。
……
赵曦月沉着脸走得飞快,凤栖宫伺候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无一不低下头,避开了赵曦月。
那可是被圣上放在掌心里宠爱的小公主,皇后没发话,她们是嫌命不够长才去拦赵曦月的路。
过往的宫人们也都抱着一样的念头。他们第一次瞧见康乐公主如此生气的样子,哪里还有和以前一样上前讨好的念头,低垂着脑袋恨不得让自己立刻蒸发了才好。
衣袂翻飞,赵曦月走得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离开这儿。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皇后对自己的冷淡,可当听到自己的母后口口声声只为了别人着想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失态了。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溢满了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远远逃开。
却在月亮门的门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人,鼻梁撞在对方硬邦邦的手臂上,震地她生疼。
“谢蕴!怎么哪里都有你!”
饱含怒气的声音传进耳中,谢蕴低头看向这个横冲直撞地撞到自己还恶人先告状的小姑娘。她半掩着鼻子,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红了一圈,半咬着唇,不知道在忍耐着什么。
见自己看了过来,她别开视线,掩着脸的指尖微微发着抖。
“在下刚与六殿下讲完功课,正准备回府。”谢蕴声调平静,言下之意是自己在这个地方是合情合理的,赵曦月的提问完全是无理取闹。
赵曦月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居然不知不觉地走到赵曦珏住的毓庆宫外了。
赵曦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别着眼睛低声道:“让开。”
谢蕴看了眼身侧空荡荡的地面,“殿下,路很宽。”
“本宫叫你让开!”她抬高了声调,可别开的视线却始终没有转过来,紧紧攥着裙摆双手将手下的布料揉成了一团。
谢蕴却站着没动,只讲自己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殿下,路很宽。”
“谢蕴!”赵曦月再也忍不住堵在心口的郁气,仰脸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神色淡漠的人,“你就非要和我作对吗!”
话音未落,她眼前忽地一暗,一只微带凉意的大手严严合合地盖在她的双眸之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竹香,耳边传来他清冷地有些淡漠的嗓音:“哭吧。”
眼泪,猝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