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去曲县出巡,漫山遍野都是野生的凤子花,颜色艳丽,姹紫嫣红,她的衣裳和手心都染了些许,后来盛明远说,这颜色若是不及时洗掉,怕是会留痕迹。
这是绝好的染料才对,只是不知能否长久落色。
此回陆叔叔和卓叔叔来,卓叔叔便是管染坊生意的总管事。
上回的账册她已看过,旁的问题没有,却因着衢州山洪暴发,染料的成本上涨了十余倍,导致这后续的布匹和成衣生意也受牵连。各地已有的原材料囤货因着衢州的洪灾,也相继涨价,从原有的账期变成了现款交易,却依旧供不应求。再加上商人们的恐慌,便将这需求抬得虚高了数十倍,价格也迎刃而上。
而后衢州山洪的影响虽然缓解,可这哄抬价格之后的红利谁也不舍得弃了,便始终宣称货源紧缺,也控制不对外放货,导致衢州山洪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可染料的价格依旧居高不下。几家做大,哄抬了市价,旁人是敢怒不敢言。
丰州素来贫瘠,商人着眼也少。
这凤子花也未曾入旁人的眼。
她也是无意被盛明远这么一说,才想起。
只要这凤子花能用,便是产出的效率只有十之一二,光是风声都能改变现有的染料价格格局,更何况这曲县山野满山遍野的凤子花开?
这做染料的一行,是该洗洗牌了。
早前狼患的时候,村民组织过进山打狼。贾容也曾去帮忙过,知晓这林子深处确实是有狼的,便多番叮嘱不可越过野生桃林,注意安全。
深秋十月,桃树的叶子都已开始掉落。
一至三年是桃树的幼龄期,基本不产桃,光生长枝干和扩大树冠,为日后的做准备。种植三年以上的桃树才会结果。而真正盛产,是在第四年后。
曲县这片桃林,大多是五至七年的桃林,看起来极为高大繁盛。若非深秋,叶子开始逐渐掉落,郁郁葱葱的,更似树海一般。
盛明远牵着她往桃林深处走,一面说,一面指给她看。
洛青婉听得仔细。
“这些都是果农种得桃树,所以树龄都不大,夫人且看前面不远处,那些是野生的桃林。”
洛青婉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
可她个头才及盛明远肩膀,看得并不真切。
盛明远便牵了她往前走。
“我早前听这里的果农说,野生桃林的桃树大多树龄很高,故而也长更为繁盛,听说最大的一株都有将近三百年高龄,不知真假。只是树龄大的桃树都不怎么产桃了,所以这片野生桃林也很少有果农去。”
洛家也做蔬果生意,只是像桃类的水果很难运送。
路上的磕磕碰碰再所难免,保鲜的时长也是问题。
曲县产得是蜜桃。
在她印象中,洛家经营的蜜桃里,并没有源自丰州。
“夫人,小心脚下。”见她出神,盛明远提醒。
也亏得盛明远拽住,洛青婉险些踩到沟壑。
……
从马车下来,也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时辰了,一路看过来,听盛明远说了不少丰州和曲县的时,路上也见到不少果农,都热情同他们招呼。
等到见着那颗据说有三百年树龄的野生桃树,天色忽得暗了下来。
乌云蔽日,看样子是场暴雨。
马车离此处甚远,怕是走不回去便会淋湿,还不如寻一处避雨。
洛青婉人生地不熟,只能跟着盛明远走。
此处多沟壑,路也不好走,眼见着乌云越来越低,这雨怕是立马就要落下来。好在后来是盛明远背了洛青婉,一路小跑寻得山洞。
结果刚到山洞,暴雨便“哗”得一声落下。
还算好!
可山洞不大,洛青婉先进,盛明远的一侧衣袖淋湿了不少。
洞外,此刻正倾盆大雨,天像下漏了似的,简直分不清白天黑日。
盛明远想起贾容提醒过,野生桃林深处去不得,怕有恶狼。可刚才光顾着寻避雨的地方,也顾不了那么多。应当走出去不远距离了,似是桃树也真的依稀少了许多。
洞内有零碎枯枝,盛明远本就有随身携带火星的习惯,眼下,正好生了一团火,防止洞外真有恶狼接近。
也由得这团火,洞里很暖,盛明远脱了外袍。外袍的一侧先前淋湿了,正好远远得隔着火烤干。
这处山洞倒是处福地。
地势偏高,水都往下汇去,只在洞口有些隐隐飘雨。
洛青婉抬头看天空颜色,这场雨恐怕不知要下多久。
这样的大雨带伞也是无用的,顷刻就能将人淋透。
盛明远叹了叹:“怕是要呆上些时候了。”
洛青婉微微颔首。
这洞中虽然生了火,缓和了些,可毕竟是十月天气,洞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地上的湿冷之气迅速窜了上来,免不了阴冷。盛明远伸手揽过她,他怀中暖和,又将方才烘干的外袍批在两人身前。
如此,倒真是不怎么冷了。
洛青婉其实怕冷。
洞中枯枝烧得“哔啵”作响,山洞对面的墙壁上被跳跃的火光映出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洛青婉看了看,若非左右,也难分清。
盛明远往火堆里添加树枝,洞内只要生了火便不怕恶狼靠近。他们许久未回,贾容定会领人来寻他们。他们只要安安稳稳呆在山洞里,等贾容来寻就是。
盛明远一面往火堆里添着树枝,一面忆起往事:“小时候,我也同爹在野外露宿过,也像今天一般暴雨倾盆,我爹和我困在山洞里,只能等着侯府的人来寻。那时是腊月,再过几日都要下雪了,爹取下了外袍给我。后来赵叔叔寻到我们的时候,我爹都快冻僵了,可还一直护着我。从此以后,我去到何处都要带上火星子,不管何处,生一团火都要暖和许多。”
这几日,他权当她成了最好的听众。
她也尽职尽责。
“冷吗?”他问。
洛青婉摇头。
她的半个脸颊都都靠在他臂弯里,其实舒服惬意。
耳旁,盛明远还在说着他小时候的事,眼前的火堆“哔啵”作响,许是受他影响,洛青婉也想起小时候,想起爹爹,娘亲,杜叔叔,还有杜澈……
若非后来家中发生了变故,爹娘过世,家门蒙冤,卢叔叔偷偷带她从南顺逃到了燕韩,投奔舅舅,也就是现在的朗州洛家,舅舅给她改了名字,叫洛青婉。
她并非舅舅的女儿,只是舅舅膝下没有子女,整个洛家都唤她作大小姐。
舅舅教她经营之道,她也耳濡目染。
舅舅中风后,一力撑起洛家。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当初卢叔叔带她从南顺逃到燕韩,她同卢叔叔走散,她也是在那时遇见的盛明远。年少时的盛明远其实同现在一样,有些蠢,还有些缺心眼儿似的仗义。可那时,多亏了有盛明远护她……
后来她到处寻他,可燕韩这么大,她哪里寻得到?
直到前不久,她才知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建平侯。
她蓦地笑出声来。
盛明远又为五斗米犯愁了,多年后,还是颇具喜感。
等到洞房花烛,盛明远掀起她的盖头,那幅震惊模样,她以为他认出了她来,结果他又给她把盖头盖上,悄声同喜娘道新娘子接错了。
她却一眼认出了他。
他抢了她合卺酒,一头栽到,她一脚将他踢在床下,他连趴得姿势都同当年如出一辙,果然是当年那个二货盛明远,如假包换。
思及此处,正好笑意浮上眼眸。
刚回神,恰好见到盛明远借着篝火和当下的氛围,鬼使神差凑过脸来想亲她。
她微楞。
他也愣住。
耳旁,火堆正好烧到空心处,啪的一声作响,她身后的影子被火光应得跳跃而狭长,唯独那双眼睛,好似藏了秋水潋滟一般,惹人动容。
盛明远不争气得咽了口口水,心一横,伸手挑起她下巴,俯身,欲将双唇压上。
眼见唇畔就要触上,洞外,比雷电还要响亮声音:“侯爷!夫人!”
尼玛!
早不来晚不来,盛明远恼火。
本在骑虎难下之时,又听先前那声音稍微小声了点:“咦,侯爷早前不是说好在这边寻的吗?”
一听就是贾容的声音。
盛明远看她。
她也看盛明远。
洞外声音又道:“小声点,侯爷说了要做的自然点,像一点,不要被夫人发现,你说,这要是被发现了,得多尴尬呀!”
盛明远觉得自己脸都绿了。
“别找了!在这!”盛明远起身,脸皮再后都绷不住了,要是不拦着,还不知道猪队友会再说什么话出来。
晋江独家,防盗比例70,72h周遭的宾客纷纷围了过来。
盛明远接过喜绳,被喜娘推到堂中。
喜绳的另一侧牵着新娘子。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中途连个断句都没有!
盛明远咬牙切齿,傅大人,怎么今日也是本侯大喜,你作司仪官的就不能认真点吗!这么着急赶着去喝酒吗?
是啊,饭都吃不起了,几年都没沾过酒了,去晚了难不成还等侯爷你二婚吗?
“……”→_→
“……”←_←
“哎哟,新郎官,入洞房啦”喜娘才不管那么多,她还等着吃酒呢!
新郎新娘入洞房,宾客才都入了酒席。
照习俗,新郎新娘此时入洞房,还有一干礼节。
譬如新娘子要坐在铺满了花生,莲子和桂圆的婚床上,等待新郎官挑起红盖头。
而后共饮合卺酒。
合卺酒后,喜娘会端上肴馔,新娘子要挑其中的饺子吃,喜娘会问“生不生”,新娘说完“生”后,喜娘还要接话“生的好,祝新郎官新娘子早生贵子。”
……
如此这般,才算这洞房的礼成了。
礼成之后,新郎官还要到大堂去敬宾客的酒,接受宾客的祝福,同时还宾客谢意。而宾客大都会缠着新郎官不放,要待得新郎官陪好了酒席上宾客之后,才能回到洞房,新婚燕尔,一亲香泽。
故而,眼下建平侯领了新娘子去行那洞房之礼去了。
此刻留在厅中的都是远道而来的宾客,傅云峰和楼兰招呼。
“我打赌,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吓得跑出来。”长安君刚说完便后悔,连忙更正:“不不不,一炷香都到不了,肯定是礼成之后,撒腿就跑,狼狈不堪得回来。”
永安侯和信源君都跟着笑起来。
三人忍不住欢喜举杯,提前预祝稍后盛明远的“壮举”。
一杯下肚,酣畅淋漓。
长安君斟酒。
永安侯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尖轻敲桌沿,眸间稍作迟疑:“都说那洛青婉样貌奇丑,身材壮如黄牛一般,可先前跨火盆的时候,虽然没看到真容,可那身板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体态臃肿,你们说,莫不是……早前传错了?”
早前传错了,那还了得?
岂不是被盛明远白白捡个便宜?
这怎么能行!
长安君刁钻道:“我看未必,坊间传闻自古以来鲜有空穴来风之事,既然壮如牛这一条有些言过其实,可反其道而思之,其余几条肯定更为夸张,才撑得起这恨嫁的名头,否则,岂不早就嫁娶了?”
永安侯和信源君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长安君遂而继续:“所以,这洛青婉模样肯定比传闻中的长相加更狰狞可怕些,举止行为也更粗鄙不合礼数些,否则,以建平侯这点能耐,还能娶了个有钱的天仙不成?”
哈哈哈,这倒是!
肖兄分析得有理!
三人笑作一团,只得再次举杯,恨不得立即见到盛明远从洞房之中冲出来的狼狈模样。
来来来,喝喝喝!
同喜同喜!呸呸呸!真是着了盛明远的道了。
……
新房内,酒席上的喧嚣和起哄声都已隐去。
喜娘搀扶着新娘子在床榻落座,床榻上铺满了花生,莲子和桂圆,床头的红烛盛极。
洛青婉能从喜帕下的空隙处,看到盛明远的靴子。
“到吉时了,新郎官掀起盖头来,新婚燕好。”喜娘递上裹着红绸的秤杆。
盛明远深吸一口气,撩起红盖头。
那红盖头本就很轻,喜秤撩起的同时,洛青婉微微垂眸,屋内的烛火乍一看有些刺眼,她下意识闭目。
只是盖头挑起,露出一张浓稠艳丽的精致容颜来。
盛明远心中骇然!
顿时懵了,⊙▃⊙……
难不成挑错了?
趁着喜帕还在喜秤上,竟然咽了口口水,而后……
径直将喜帕给人重新盖了回去!
“哎呀,新郎官你这是做什么呀?!”喜娘惊呆了,做了十几年喜娘,见证过得新婚夫妇不说上千,也少说了去能有好几百了,都只见过新郎官揭喜帕的,还没见过新郎官给人盖回去的!
喜娘都慌了:“哪有新郎官给新娘子把盖头盖回去的?快快快,揭下来。”
“呃……这……”盛明远上下牙齿打架,好容易才将舌头捋直了,又怕新娘子听到,悄声朝喜娘道:“是不是娶错了?”
都说建平侯是个奇葩,喜娘早前还不觉得!
眼下,都恨不得替他将红盖头给揭了。
“侯爷,这就是人家洛家大小姐,哪有什么错的?就算是错了,也拜过堂,成过亲,都入了这洞房了,还能反悔不成?”喜娘没好气,“请新郎官揭盖头,过了吉时就不吉利了!”
原本喜娘是不能说这些字眼的。
当下,从宜而为之。
盛明远使劲儿阖了阖眼,定是先前错觉没有看清。这会子,才又伸了喜挑去挑起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来,眼睛聚精会神得盯着。
便是有心理准备,可当盖头接下,迎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时,盛明远还是脸红了。
眸间清澈,却羽睫半覆。大红色的喜袍,镶着珍珠的凤冠霞帔,肌肤莹润白皙,端庄明艳的新娘妆下,轻颦一笑,美得摄人心魄。
盛明远有些呆住了。
她微微颔首,半张容颜隐在红烛的阴影里,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
盛明远伸手,挑起她的下颚来,想看清楚些。
“你是……洛青婉?”他半拢着眉头,烛光下,终于将她的脸看清。
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中染了一丝羞赧,格外妩媚。
有人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洛青婉只是看着他,却未应声。
他忽得想起,她是哑巴,应是不会说话的。
盛明远心中有些生出护短和惋惜。
可他指尖上这幅面容,明眸青睐,娇艳欲滴,让人舍不得移目。
喜娘连忙“咳”了几声:“新郎官,新娘子再好看,也得稍等礼成之后,您再慢慢看不是?到吉时了,该饮合卺酒了。”
另一喜娘端上合卺酒,见了方才一幕,还在低头偷笑。
听了喜娘的话,洛青婉和盛明远都伸手去拿酒杯。
合卺酒,交杯而饮。
既是交杯,便免不了对视。
对视一眼,盛明远便脸红到了耳根子,一脸窘迫,干脆先一口饮尽。
屋中的喜娘都在笑。
盛明远睁眼,洛青婉也正好将酒杯放在唇间,薄唇微抿,眼看着就要饮下去。
…
盛明远忽得想起什么。
——交杯酒里,蒙汗药是不是下得有些多了?
——谁非说要蒙倒一头牛的计量才有安全感,否则打死都不成亲的?
盛明远眼中大骇!
眼见着洛青婉仰首,他想也不想,直接从她手中抢了过来,反正满屋子都是诧异眼神,他也懒得解释了,干脆欢欢喜喜一口干了。
喜娘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合卺酒都是新郎官抢着自己喝得!
今日这洞房之礼也是奇了!
盖头掀了两回,合卺酒都是新郎一人喝得!
早前便听闻新娘子不会说话,这吃生饺子问生不生的礼节楼兰已经嘱咐去掉了,只是没有对外提起罢了。
合卺酒饮完,就算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