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不得已,寻了冷水给她擦拭全身降温,又将水含在口中喂给她喝,等烧稍微降下些,才背着她拼命往山下跑。
偌大个山头,他不知迷路了多少次,也不知是怎么跑了足足一整日,而后才觉得双腿都累瘫了。
等下了山,寻了大夫给她开药诊治。
大夫说亏得降了温,否则这怕是都烧没了,只是小丫头身子弱,染了这么重的风寒,没那么快好,还要躺上几日。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他笑眼盈盈。
大夫也笑眼盈盈,那小哥你将诊金和药钱付了呗!
他一怔,那个……假装摸了摸周身,又做足了模样说,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晚些找家人送来。
大夫眉毛一横,你家在哪里?
他都忘了没走脑子,丰州城。
大夫嘴都气列巴了,这里距离丰州城十万八千里,你糊弄个鬼哪!
大夫您就是再气,也不能这么说自己是吧……
他也是嘴欠!
那时候若不是他身上还有那枚玉佩,恐怕早就被大夫扫地出门了。
这是太爷爷说要留给他的玉佩,成色上乘,上面刻了“平安”二字。
听爷爷说,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建平侯府还一片风光。就是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嫁妆还曾让贺家又惊又喜,只是到了最近几年才衰败成了这幅模样的。
别说他误入山贼窝了,就是不误入,他全身上下也只有这块玉佩值些钱。
他想了想丫头先前那双清澈的眼睛。
而后是她在他背上烧得迷迷糊糊,喊爹和娘的模样。
将玉佩压给了大夫。
……
再过两日,丫头退了烧。
丫头醒过来的时候,眼眸都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明远哥哥……”她的声音好似夜莺一般婉转好听,尤其是在大夫这里将小脸洗干净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的清丽。
呀,不是山野村姑呀?
他感叹。
山野村姑……丫头整个人都僵住。
他不过是捉弄她罢了。
她恼火。
听说他压了那枚玉佩后,丫头一脸凝重问他:“明远哥哥,玉佩不是太爷爷留给你的吗?”
她先前见过,刻着“平安”二字的那块。
他挠挠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让太爷爷知晓为了他的一块玉佩,枉送一个丫头的性命,估计太爷爷九泉之下能气死,不,气活了过来。
她皱了皱眉头。
他也皱了皱眉头,死了,怎么能这么说太爷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但无论如何,丫头烧退了,病也治好了。
可以继续找她冯叔叔了。
她也最终在县城里找到了她冯叔叔,大夫说丫头的家人接走了,还叫了银子,让把玉佩还给小哥你。
当日他外出,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被人寻走了呢?
大夫说,什么叫就一会儿就被人寻走了,人家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了才是。
那丫头有留信给我吗?
大夫摇头,没有。
他有些挫败,好歹也是他一路背下山的呢!
大夫嘿嘿笑道,未来媳妇儿不见了是不是?着急了是不是?
他嘴角抽了抽。
……
盛明远笑了笑。
许久之前的事,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
只是没想到,真会被大夫说中。
他还记得在山贼窝子,他分了半个馒头给丫头,丫头狼吞虎咽。
他都惊呆了。
只得默不作声将剩下半个给她,她刚伸手,又收回,低头轻声说:“你吃。”
清澈的眼眸子,楚楚动人。
这时候说不饿之类的话,有些煞风景,只是见这丫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也想逗她:“你吃吧,日后以身相许。”
那丫头眼珠子都僵住了。
更不敢伸手接了。
他也僵住,难不成真还将他的笑话当真了!
盛明远叹了叹,趁她张大了嘴,一口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她嘴里。
“吃了吃了,你明远哥哥不缺媳妇儿。”
她半信半疑,可实在饿极了,三口并做两口就吃了。
连个渣滓都没给他剩。
“好吃吗?”他望梅止渴。
丫头摇头。
他肝都疼了。
……
曲县桃林外,她靠在他肩膀上。
他嘴里胡乱说着些有的没的,实则心猿意马。
丫头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洛青婉也有。
丫头怕冷,洛青婉也怕冷。
他早前同丫头说过,吃他半个馒头要给他日后做媳妇儿,洛青婉就莫名嫁了她。
洛青婉其实同丫头挂像。
女大十八变,许是脸长开了。
他的丫头竟生得这般美了……
心中就似被某种念头蛊惑,再看洛青婉时,火堆正好烧到空心处,“啪”的一声作响,她身后的影子被火光应得跳跃而狭长,唯独那双眼睛,好似藏了秋水潋滟一般,惹人动容。
他不争气得咽了口口水。
伸手挑起她下巴,欲将双唇压上。
然后是贾容和豆子比雷电还要响亮声音。
但在桃林的山洞里,洛青婉就是丫头,这个念头在心中好似野草一般,生根发芽。
蒲县落脚,她在陈杨府中饮了些酒水。
他回屋的时候,见她一手握着话本子,一手枕着手腕入睡了。
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红润,发梢有些小小湿润。身上只随意披了件简单睡袍,他冷不丁看到睡袍下大红色的肚兜丝带挂在颈上。因着斜躺,丝带微松,正好露出了牡丹花卉下的一室春光。
他是顿了顿,忘了移目。
稍许,只觉鼻尖两道微热滴到衣衫上,他捂了鼻子,想撒腿跑了出去。
起身的时候却些许迟疑。
早前丫头发梢,他曾给她擦拭过全身。
丫头锁骨以下不远处,有一朵腊梅似的胎记。
他怔住,心头不停被某个念头蛊惑。
他俯身,缓缓伸手,撩开临近她身前睡袍的一侧。
豁然露出一朵腊梅胎记来。
丫头……
便是心中早已想过多次,这一幕还是让他怔住。
是丫头身上那朵腊梅胎记。
他目不转睛,目光中却复杂几许。
一瞬间,似是有许多事情如浮光掠影般霎时涌入脑海。
……
山洞里,他让她叫他明远哥哥,她就唤他明远哥哥。
他背她下山,她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唤他明远哥哥。
大夫医馆里,她昏迷了几日,醒过来,第一声也是唤的明远哥哥。
而如今,她却成了哑巴……
她经历了何事,盛明远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但哑巴又如何?盛明远心生护短,他已然听过她唤他明远哥哥。
他的丫头来投奔他了!
他就誓死娇宠!
他也的确将她捧在手心,宠到骨子里。
……
西苑厢房,小榻前。
盛明远微微一笑,俯身亲了亲她侧颊,而后起身。
“明远哥哥……”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呢喃。
他怔了怔,而后唇瓣笑意更浓。
再俯身,替她掖了好被角,才从厢房出去。
踏雪见他出来,福了福身:“侯爷。”
他笑了笑:“不扰夫人了,我出去走走,你守着夫人。”
“哦……”踏雪愣愣应了声。
盛明远径直出了宁远侯府。
硕城他来的时候多,去东市的路也算熟,他记得东市市中有一家卖冰糖葫芦的铺子,叫李记。他记住李记,是因为李记有丫头喜欢吃的糖葫芦,没有山楂,只有用葡萄做的糖葫芦。当时她刚退烧,走便整个县城也没找到她说的全是葡萄的糖葫芦。
多年后,他却无意在李记碰到过。
全是葡萄的糖葫芦,她一双眸子清澈透亮:“有的,我最喜欢的。”
方才踏雪说她有些不舒服,他才忽得想起,就径直来了东市。
李记。
他抬眸看了看匾额,正欲踏足,却听身后有人唤他:“建平侯。”
这个声音素来不讨喜,他自然认得。
本想装作未听见,对方却又唤了一声:“盛明远。”
他只得驻足。
“晋阳君。”他缓缓转身,眸间一抹不悦之色。
第028章明远哥哥
(今日第一更)
翌日,洛青婉还是饮了郭太和煮的茶。
郭太和为人亲和,又对请旁人品鉴他煮茶手艺这事儿很是热忱,洛青婉只得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宁远侯喜茶。
侯府内有单独的品茶苑,屋门口正对着苑中,有水车清池叮咚作响,还有造型各异的盆景和秋日里的绿植。更远处,还可看到侯府的内湖,于阳光下波光粼粼,湖上有中心亭,显得既有闲情逸致。
而这品茶苑内,设施却极简。
除却造型古朴的雕栏木架用作存放各式的茶叶,便只有这煮茶的小案几。
苑中稍远出还有侍女跪坐抚琴。饮离屋中较远,又有水车清澈的声音做辅,闻得音色清淡,却不会扰了饮茶的人说话。
是处饮茶的好地方。
难怪郭太和津津乐道。
这宁远侯府虽不大,内里布置却极有雅致格调。
洛青婉就想起盛明远早前提及过,建平侯府的先祖是武将出身,宁远侯府的先祖是文官出身,这文武的差异在府邸的布置上还是可见端倪。
建平侯府没有雅致的品茶苑,洛青婉记得建平侯府就有一大块空地,楼兰说是侯府内的小校场,侯爷的祖父在世时就喜欢在小校场里练各种兵器,故而需要宽敞的地方,侯爷幼时也时常在小校场内同祖父一道学习武义。只是,楼兰窘迫道,似是效果不佳。
故而洛青婉印象深刻。
楼兰带她参观时,侯府还有一处宽阔之地是马球场,侯爷的祖父是狂热的马球迷。年轻的时候自己组队上场,十分有热情。后来年迈打不动了,就在退居二线操办起马球比赛。丰州三十六郡县,每年老侯爷都以各种名义办各种马球赛,球场就在侯府马球场里,老侯爷可以足不出户便再自家苑内看得津津有味。
盛家和郭家两位老爷子性子完全不同,便是截然不同的风骨。
“嫂夫人。”郭太和先递给了洛青婉。
洛青婉接过。
水煮三沸,三沸之后的第一波茶为精华,只得三两杯。
茶杯很小,茶色是清淡黄内里带了些许绿意。洛青婉端起,在鼻尖嗅了嗅,茶香清淡,有水沸三次鹅黄色的针叶舒展开来溢出的淡然香气。
一品气,二品味,三品神,洛青婉分了三口,优雅饮完。
“是上等的珀珞。”洛青婉牵袖,缓缓放下茶杯。
郭太和惊讶:“珀珞这么少见的茶,嫂夫人竟然能饮出来,定是懂茶之人。”
洛青婉笑道:“珀珞香气清淡,若是泡茶便不得其味,方有水煮,茶香才会在茶水中溢开,郭公子方才用了三沸,火候刚刚好。”言罢,又转向盛明远道:“珀珞香气淡,即便用水煮出也不会在茶水中停留太久,侯爷若是再不饮完,这茶中香味便没了。”
郭太和朗声大笑:“嫂夫人说得是!”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同盛明远饮茶是对牛弹琴,没想到同洛青婉饮茶,竟连珀珞都能饮出来,还知这珀珞的香气会在短时间内挥散完了去。
郭太和兴致勃勃:“这下可好了,丰州同角州近,日后可邀嫂夫人来饮茶,比邀盛明远来得好。”
盛明远脸都绿了:“要来你自己来丰州。”
郭太和哭笑不得。
言辞间,又及沸水。
郭太和盛出第二波,这一波的香气便比早前的浓郁,可这浓郁却不及第一波珀珞在舌尖上的清甜之气。
郭太和叹道:“嫂夫人连珀珞都知晓,定是对茶有见解。”
若说昨日的郭太和是因着盛明远的缘故,对洛青婉亲厚。而今日,却是因着洛青婉竟能品出水煮珀珞和对他煮茶火候的赞誉,郭太和忍不住想多和她说话。
洛青婉轻笑:“珀珞在燕韩国中有两处产地,一者在安溪,一者在禹州。安溪的偏苦寒,禹州的偏清甜,各有其味。郭公子方才煮的正是禹州珀珞,故而茶水中有一股清甜香气。”
“对对对!”郭太和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是禹州珀珞!嫂夫人,若是爷爷在,定是能同你说到一处去,你不知我爷爷有多好茶,尤其喜欢这珀珞!”郭太和一时激动,竟是连宁远侯都搬了出来。
洛青婉低眉饮茶。
郭太和接着问:“嫂夫人喜欢饮什么茶?”
她饮得出珀珞,却并不代表喜欢珀珞。
洛青婉应道:“喜欢白茶。”
郭太和倒是惊异:“白茶中的何种?”
“白牡丹。”盛明远接话。
“啧啧。”郭太和叹道,“竞和盛明远的喜好一样,果真不是一人不进一家门。”
盛明远那张黑着的脸,眼下才算扯了回来。
洛青婉低眉轻笑。
“嫂夫人可会煮茶?”郭太和冷不丁开口。
“会”字险些出口,洛青婉手中一僵,片刻,才垂眸敛了眼中情绪。
再抬眸,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笑意:“不会,只是羡慕会煮茶的人。”
郭太和点了点头,眼中却是些许遗憾:“好茶之人,多会煮茶,方才听嫂夫人说起珀珞和白茶,通透利落,还以为嫂夫人会煮茶。”
洛青婉清淡道:“郭公子谬赞了,只是在洛家的生意当中,茶叶占了不小部分,需得多听多见,多品多尝罢了,便也跟着会了些。”
“原来如此。”郭太和叹了叹,又忽得眼前一亮,问道:“嫂夫人,做茶叶生意可有意思……”
盛明远啼笑皆非。
……
从品茶苑出来都快至晌午了。
郭太和本就对茶有兴趣,洛青婉说起洛家的茶叶生意,郭太和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连带着对茶叶的种植,生产,供应,运输等前端之事问了一大堆。洛青婉知晓的也不多,但知无不言。但例如每年的茶叶如何预定,新茶和旧茶如何从茶商处区分等,都有独到见解,郭太和听得聚精会神,只道经营茶叶是件有趣的事。
这一来二回,不觉便是一上午。
大有相见恨晚执事。
晌午过后,郭太和又拉着盛明远同洛青婉一道在侯府用了午饭,午饭后盛明远才送洛青婉才回屋休息。
“上午难为你了。”郭太和似十万个为什么一般问了许多问题,她一一应承,若不是一直在饮茶,怕是都口干舌燥了,“太和一说起茶叶之事便是如此,倒是像同宁远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宁远侯也最疼他。”
郭太和是长孙不假,最得宁远侯喜欢却是因为宁远侯觉得这个孙子同他最像。郭太和倒不是一门心思投其所好,却是骨子里就好茶,便对饮酒之事没有多大兴趣。而在宁远侯眼里,便成了这个孙子善于自制。
总归,若是喜欢的,便有百般理由维护。
洛青婉摇头:“本也无事,既在宁远侯住不了几日,太和有兴趣多聊几句便是。”一上午时间,郭太和已坚决不让她在叫他郭公子,非逼这她改口唤太和。
盛明远同郭太和本也亲厚,又年长他一两岁,她其实叫一声太和也不为过,便也将就。
入了房内,盛明远脱掉外袍。
洛青婉接过,挂在入门一侧的衣架上。
一道净手,而后用毛巾擦干。
才听盛明远又道:“明年初,太和便要入京为官,在吏部任员外郎。”
年纪轻轻便入得吏部,可见宁远侯在朝中地位。
有宁远侯在身后出谋划策,太和前途不可限量。
洛青婉心如明镜。
“青婉,若是日后我们也留在京中长居,你可会介意?”盛明远似是随意提起。
洛青婉转眸看他:“哪里都好,侯爷在哪,我便在哪。”
“丫头。”盛明远从身后揽过她,目光里透着深邃。
出身商家又如何?
终日一日,你会是旁人眼中,堂堂正正的建平侯夫人。
待得洛青婉睡下,盛明远才取了外袍出屋。
踏雪说起过,她素来有午睡习惯。方才若不是他拦下,太和还不知要拉着她叽叽喳喳说多久
太和是主人家,丫头又不好拂了他颜面。
只能他将人拽走。
盛明远轻声阖上屋门,怕吵醒屋内之人。
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远,洛青婉才从小榻上起身。却也只是起身,屈膝坐在小榻上,双手环着膝盖,望着眼前的银碳炉子,眼底微微出神。
上午在品茶苑,她险些嘴快说出她会煮茶。
可她如何不会?
爹爹在世时,最喜煮茶,她便时常跟着爹爹一道煮茶、品茶。
长宁郡王府内也有一处品茶苑,和今日见过的永宁侯府的相仿。
也比永宁侯府的大。
只是当年长宁郡王府的品茶苑里种的是枫树,每到十月,枫叶连成一片,从品茶苑里远远望去,比四月天的春色还要娇艳。
国中都晓长宁郡王喜茶。
爹爹也常道,千金易得,一茶难寻。
长宁郡王府内珍藏无数,从每年初春的新茶到陈年的茶饼茶砖,品茶苑里都应有尽有。尤其是每年春节,爹爹都会品这第一季的新茶,尤其是明前龙井。
她也跟着附庸风雅。
爹爹品茶,她就在爹爹跟前练字。
幼时的时光里,品茶苑内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如今,爹爹已经不在了。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她幼时,就从生命中消失了。
洛青婉眼底氤氲。
从北舆逃到燕韩,即便到了洛府,她也只饮白茶。
因为爹爹不饮白茶。
大凡沾染旁的茶香,她便会想起长宁郡王府的品茶苑,还有爹爹拂袖斟茶的身影,还有那句老生常谈的“暖昕,写字的时候腰要挺直,不能偷懒”。
她就赶紧端坐,然后抿唇一笑。
爹爹也笑。
那时候她心中总是腹诽,也时常在心中埋怨爹爹,却也会趁着他煮茶的功夫凑到跟前,借着说要品茶的机会偷懒。
那时爹爹便一个响指敲在她头顶,“你以为爹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撒娇讨好。
爹爹便前世尽忘,只道:“你要是说得出爹爹煮的什么茶,今日的字就免了。”
“当真?”她伸出小指,意思是拉钩作数。
爹爹也一言九鼎。
她微微尝了尝,笑眯眯道:“云州紫方!”
……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却似风沙迷眼。
曾今心心念念,能逃一日便是一日在爹爹跟前练的字帖,到今日,却不知多想再听听那道温文尔雅的声音,略带苛责一般唤她一声“暖昕”,她也好赶紧将腰挺端直。
洛青婉眼底微红。
北舆一场变动,早前的长宁郡王府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一夜之间,她失了爹爹,失了娘亲,失了自幼长大的家。
不觉间,眼泪已顺着眼眶溢了出来。
洛青婉隐隐抽泣。
冯叔叔是爹爹的贴身侍从,也拼死送她逃到燕韩,却始终没有在朗州熬过一身旧伤。曾今偌大一个长宁郡王府,如今也只剩了她和初夏。
她曾年初回到北舆边塞,却没有入关。
她只能在关外,对着西南方向叩首三拜,却始终未能以女儿的身份,亲自给爹娘立上一座衣冠冢。
……
踏雪以为她睡着,进屋来添碳。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她怔住。
“夫人……”踏雪见她在小榻上缩成一团,眼角都挂着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