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仰头,姣好的面容悉数呈现在周启注视中。
“郎君,我等你许久。”
冷寒的空气里沁出淡淡香味,是来自姜瑶身上,她出门前特意熏过,手里捧着暖炉,便将那股芬芳不绝如缕的传出。
有些话,必须得在今夜问出口。
她曾考虑过如此做是否矜持,可瞧着周启始终淡然的表情,她始终有股捉不住的恍惚,她听过文人墨客嘴里的自己,与周启如何般配,也知道他是京中贵女争相追逐的高门子弟。
且不说旁人,但是刘相幼女刘清秋,就毫不掩饰对周启的喜欢。
可那又如何,刘清秋根本入不了周启的眼。
姜瑶沉了沉心思,抬起明媚的小脸问道:“郎君,若我所问冒昧,你可不必答我。”
周启默许。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眸子如寒潭般湛凉清澈。
“郎君可听过坊中关于我们二人的传言。”
“听过。”
“那,郎君心里是怎么想的?”
“姜姑娘也说,那是传言,传言自然是不当真的。”末了,又补一句:“从未对我产生过一丝困扰。”
是以,是毫不在意的意思。
姜瑶眼神黯淡,却不灰心,上前一步问道:“郎君觉得我美吗?”
周启如禀公事:“姜姑娘相貌出众,极美。”
“郎君喜欢吗?”
“姜姑娘之美于我,如头顶梅花之于空气,满江锦鲤之于游客,粘牙果子之于孩童,虽美却可有可无。”
“郎君何意?”姜瑶端不住温婉,面红耳赤地靠近逼问。
周启答:“我不喜欢。”
苏州的屋里未燃地龙,空气里湿哒哒透着一股阴寒。
姜瑶坐在圆桌前,手指抠着掌心,仍沉浸在周启那句“不喜欢”里,好生丢人。
她望着烛火,心中涌起万千失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失落盖过该有的伤心,让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丢失自尊的沮丧和懊恼之中。
从前被人谈论与周启的登对,那时如何得意,现下就如何羞愧。
却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推门,路过姜宝忆的房间,屋内只燃着淡淡的一盏仙鹤铜鎏灯。
叩门,出来的是翠喜,看见她时低声福身道:“大小姐,姑娘睡了一会儿了。”
姜瑶心里窝囊,眼见着姜宝忆跟没事人一样,睡得正酣,也不知怎的,没控制住,挑开毡帘贴着翠喜进了门。
垂落的帘帐后,有低缓绵密的呼吸声。
她右手勾起薄纱,姜宝忆半张小脸陷进枕间,乌黑的发缠着颈项铺满枕面,脸颊压着掌心,衾被盖在腋窝下,弯曲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翠喜紧张的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叫醒姑娘。
姜瑶的脸色委实难看,阴沉沉的盯着熟睡的小人,忽然拉过圆凳,在床前坐下。
饶是如此动静,床上那人依旧呼呼大睡。
姜瑶咳了声。
低头,瞥见姜宝忆的长睫微眨,睁开眼迷茫的看了少顷,软软道:“大姐姐,我这是在做梦吗?”
绵软地跟小猫小狗一样。
她从衾被中伸出手,慵懒的搭在姜瑶手背,然后拉进温暖的被窝里。
“你手好凉,上来我给你暖暖。”
睡意朦胧,她眼皮很沉,嘟囔着又打了个哈欠。
姜瑶抽出手来,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宝忆,你会不会同我抢东西。”
“不会。”
从小到大都没抢过,且姜宝忆的好多东西都是姜瑶送去碧蘅院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寝衣内的诃子细带露出来,姜瑶顺势看去,发现她该长的地方全都悄悄饱满,细腰柔软,胸脯也如雪如蜜。
就连那张小脸,也出落的愈发娇嫩,乖巧中带着生动,可爱不失明艳,别说是男子,便是她瞧了,也会生出怜惜之意。
姜瑶喉咙微动,不动声色道:“那你会不会跟我抢男人。”
一句话,姜宝忆醒了。
她摇头,皱着眉心使劲摇头:“你跟大哥哥——”
又改了称呼“你跟他闹别扭了?”
“快答我会不会!”
姜宝忆重重叹了口气,跪立起来拉着姜瑶的手,靠在她身上小声道:“不会。”
姜瑶面色仍锁着。
她很生气,尤其是在宝忆根本不上心不当回事的时候,她就显得愈发小气,她气这种控制不了的局面。
明明她是天之娇女,生来锦衣玉食,父亲母亲都疼爱有加,明明她占尽了先机,可对上一个无欲无求的小丫头,竟激的她无论如何都拿不出可攀比的东西。
无力感,深深让她觉得不安全。
“大姐姐,我日后要嫁的人,母亲早就为我安排好了。”
“不会是他。”
清早,曦光从楹窗打进房中,薄薄的一层浅色洇在账上。
姜宝忆已经用了早膳,在妆奁前梳头,翠喜依她吩咐简单绾了个髻,只簪上一枚玉簪,看起来清爽利索,衣裳选的是对襟长裙,用月白绸带束腰,外罩一件银灰色披风。
随后去跟舅母说了声,周启陪同出了苏家。
两人没有乘马车,因出门前说的是随意逛逛,故而绕出青阶巷后,这才踏上周启备好的马车,一路赶往赛场。
赛场选的是梨园,吴家产业。
郑家人早早到了,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次在长条花梨木案前坐下,中间是位中年男人,宽额留须,身形厚重,两边是年轻男子,俯身与中年人低语,随后三人齐齐看向月门处。
吴家人登场,梨园中霎时热闹起来。
姜宝忆和周启如今就在二楼高台的包厢,居高临下能将双方局势看的清清楚楚。
宝忆带着帷帽,倚栏而立,听评判说完规则,知晓今日统共比试三场。
既是商贾之赛,比的无非是生意经。
第一场比的是茶道,今岁雨水少,明前茶少,雨前茶更少。
而吴家与郑家都有茶业,曾几何时,郑文曜手底下的茶业占整个江南的七成,如今吴家上位,十几年里笼络各路,将之前郑家的茶商收揽为几用,江南五成茶业与之相关。
郑家二房三房也是做生意的,当年没有波及两房,可口碑受到影响,且先帝下令,命他们迁出江南,十年不得折返。期限已到,两房前几年搬回来,慢慢生意也有了回春之色。
兴许是郑家人骨血里的要强,两房偏要重新拿回属于郑文曜的东西,偏偏要与吴家来争。
双方口才皆好,尤其是郑家二房长子郑家冬,不多时便以伶牙俐齿头脑清晰抢占先机,辩的对方接连磕巴,自然胜的显而易见。
姜宝忆头一遭见识,愈发对其敬佩。
周启看到真切,道一声“好厉害的口才。”扭头,看宝忆小脸通红,双手悄悄做鼓掌姿势,不由跟着弯起唇来。
“你二叔有一儿一女,这位口才好的是你大哥哥郑家冬,还有一个姐姐叫郑樱。你三叔家有两个儿子,郑家和和郑家瑞,他们在城中祖宅住,你父亲的旧宅仍旧荒着。”
姜宝忆“嗯”了声,目光没有从场中移开,只小声又道了句“谢谢。”
周启伸手,给她拢了拢披风,姜宝忆忙直起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我自己来就好。”
显然与他有些生分。
周启心里不快。
此时第二场比赛已然开始,郑家派的是三房郑家和,比的是其并不擅长的盐道。
吴家几乎掌握整个江南的盐业,自打刘相之子做了盐税使,便将盐业悉数盘给吴家,每年坐收盈利罢了。
很快郑家和便落于下风,终是吴家得胜。
晌午要休息,过后便要进行最为关键也是最难的现场盘账。
二叔三叔年纪已大,盘账经验丰富,可速度太慢,故而第三轮应是三房郑家瑞。
姜宝忆想去净室,周启不放心她单独过去,便将人送到门外,见她带着帷帽进去后,又耐心等候。
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周启神经登时绷紧,姜宝忆踩着碎步跑出来,她也听到了声音。
跟在周启身后,两人绕过湘妃竹掩映的甬道,看见一个捂着头倒在石子路上的男人,待看见正脸后,姜宝忆吓了一大跳。
正是三房郑家瑞。
石子路上还有斑驳血迹,他捂着头,痛苦的呻/吟。
周启反应快,当即走过去弯腰将人扶起来,郑家瑞伤的不轻,似乎被人从前打了一闷棍,额头血流不止。
他望着他们两个,捂着头求道:“劳两位扶我去郑家花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