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楼梯口站了好会儿,也没人注意到他,直到阮糖走上楼,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极了:“你就是阮糖?”
明明是问句,却透着笃定。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真恶心。”
自此,那些有意无意的针对,也从这里开始了。
以至于现在真相揭开,他看着蹲下来将那束白菊放在墓碑前的阮糖,明明该说些啥,他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阮糖站起身,对他道:“这是我父母的合墓,以前只有我妈妈在这儿的时候,我和我爸爸经常来的。”
她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灰,看向墓碑的眼神极尽温柔,又慢慢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爸爸和你爸爸以前其实是师兄弟的。”
路以安心里一阵发堵,难受极了。
他哪会儿不知道……
他原本应该再清楚不过的。
阮糖继续道:“我听我爸爸讲过,他们从前都是孤儿,被那位好心的老先生一同收养,老先生见多识广,懂商能文,年轻时是有过一番作为的人,只是后来上了年纪,什么都不想要了,只取了一小块儿地,自己在家种菜养鱼,过着清闲日子。”
“老先生膝下无子,便将一身本事全交给了他们二人,我爸爸刚开始也是从商的,只是在我两岁那年我妈妈过世,他就没再创业,而是带着我满世界闯荡,想让我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样。”
“他不想再与以前的生活有任何联系,只有在我妈妈和老先生忌日那天带着我前去祭拜,今年也是因为到了我妈妈的忌日,我爸怕赶不上,最后出了车祸,人没了。”
路以安听说过这场车祸,最初说收养阮糖,也是因为说她家里出了车祸。
他还听说,她当时也在车上。
只是后来再也没相信过罢了。
他满肚子的悔意,恍惚间下意识问道:“那你……那你没有事吧?”
阮糖却无所谓地笑了下:“我还活着,便是没事。”
路以安又说不出话来了。
阮糖却极为认真地看向他:“我听我爸爸说,虽然他和你爸爸一同长大,但要说关系却并算不上多亲密,多数时候就是对手,互相较劲,谁也不想输给谁。”
“所以你爸爸要是念着以前的情分来收养我,他大可以给我安排个住处然后资助我读书上学,没必要将我带回路家这样麻烦又多事,让整个圈子都知道他多了个养女。”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又笑了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回路家吗?”
路以安摇了摇头。
阮糖道:“因为这样,我就必须是路家的一份子,一辈子得和你们栓在一条绳上,好好的念完高中,好好的读完大学,以后进路家的产业,好好的协助你,守好整个集团。”
“你不够懂事,便需要一个人来替你懂。”
雨比之前落得又大了些,有风刮过,把墓前的白菊吹倒了,阮糖连忙蹲下身将白菊重新扶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起风的缘故,那些藏在她心底的委屈也被吹了出来,她忍住酸涩,站起身对路以安缓缓道。
“你的爸爸,早就在帮你铺路了。”
“你该珍惜才对。”
……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是一路无言。
只是比起来时,路以安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趟回程的公交也依然挤得不行,路以安的新球鞋又是被踩了一脚又一脚,他没管。
侧过头刚好看见阮糖被人踩了一脚,她没什么表情,他却一下怒了。
他对那个人吼道:“你他妈注意点,别再让我看见你踩了她!”
出去的时候两人只说出门没说去哪儿,司机老李要送他们,阮糖也拒绝了。
路难正在前院喂锦鲤,没在屋子里。
而周叔看着这坐在门口换鞋的两个人,直到他俩走出大门,也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他突然伸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嘶——”
周叔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很快又露出激动的表情。
等等!
这居然不是梦!
终是缓过来的周叔默默垂泪。
太好了,今天可真是令人欣慰的一天啊。
而那两个带给周叔无限感动的年轻人并未像周叔想象中的关系变得有多好,他们依然如往常一样,相互之间一句话也没,一人撑着伞走路左边,一人撑着伞走路右边,中间隔了春夏秋冬,隔了星辰银河,明明走在一块儿,却生硬地像是俩来自不同次元的人。
最后还是到了公交站,阮糖以一句“等一会儿”结束了一路的一言不发。
路以安:“哦。”
不过这段对话后,两人又继续开始沉默。
连中途转了几站公交车,也没人说话,只是阮糖带着兜兜绕绕,路以安跟在她后面,她上车就上车,她下车就下车。
路以安还从未没过公交车,刚开始还挺新奇地找了个靠窗位置偷偷从透明的玻璃窗瞟向外面——这是坐在贴了深色薄膜的私家车上绝对享受不了的事。
可自从换了一辆里面堵得水泄不通的公交车后,他就想起了自家私家车的好,新买的球鞋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他忍着火,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阮糖。
这个家伙。
到底是怎么能做到这么镇定的……?
哦。
她也被踩了。
活该。
一番周折终于到了目的地,路以安下车一看,愣了。
居然是一处墓园。
墓园看起来已经有好段岁月了,也没翻新过,处处留有旧时的痕迹。园外有几家卖纸钱的店,阮糖到其中一家买了束盛开的白菊,老板似乎是认识她的,笑着问她:“好久没见你了,怎么没和你爸爸一块儿来啊?”
路以安冷笑。
他知道是来看谁了,除了生下阮糖的那个女人,还能有谁会让路难和阮糖一起来这破墓地的。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手背都因愤怒冒出青筋。
这个人。
居然有脸带他来这里?
他正想讽一句过去,却听阮糖轻声道:“我这次来,也是要看看他的。”
那句讽刺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瞳孔一缩,震惊地看过去,只见阮糖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白菊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呆滞脸上居然透出几分类似温柔的情绪,她甚至还对店老板笑了笑,接过找零,道了声谢。
今天一天估计都是阴雨,所有颜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衬得又淡又暗,路以安沉默地跟在阮糖身后,撑着他那把黑色的伞,远远看见山头有个墓碑,在连绵阴雨中又显得不太真切。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应该是这座墓了。
阮糖果然停在山头的墓前,路以安走近才发现这是座合墓,里面葬了一对夫妻,只是妻子去世于十五年前,丈夫却……
路以安喉间一哽。
丈夫却逝于今天六月,是阮糖来路家的前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