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再一次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震撼效果甚至比李度念推荐白峰还得来强烈。
李度念推荐白峰,初看有些意外,细想还是能够理解,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李度念和白峰的旧有关系。
但是袁凌云反对白峰,却大大地不合常理。
尹左相本来对李度念的反复无比恼怒,正要寻找反驳的说辞,没想到袁凌云来了这一出。
只能先看看这老东西又要拿出什么歪理邪说来糊弄陛下。
正禧皇帝比尹左相更吃惊。
就在刚才,李度念说出推荐的人选,他心里起了几个波浪。第一反应是,李度念和白峰,这对昔日的大帅和麾下小将,果然情义深重,至今难忘。平时深藏不露,到了紧要关头,李度念果然露出了真实面目。
他眯起眼睛悄然观察,发现李度念那年轻的面庞始终望着自己,目光清亮,整个神态十分坦然,一点不像心存私念的人。
皇帝不由得疑惑了,难道李度念真的只是出于公心,不存私念?不是拉帮结派?难道自己错怪人了?
袁凌云呈词:“老臣反对白峰,自有老臣的理由。不信陛下可以请大家看看老臣昨夜接到的密折。”
双手果然奉上一本折子。
小内侍弯腰来接折子。
折子一脱手,袁凌云紧跟着说道:“据老臣这些年暗派的专线观察监督,那白峰自从回归乡里之后,萎靡不振,不思进取,不联络昔年旧部,不和官府迎来送往,不为自己儿子孙子谋求前程,不为自己亲戚朋友出面谋取利益,不关心国家大事,只知每日粗茶淡饭粗布衣衫,过着最最普通平凡的乡野老汉生活。
在老臣看来,这不该是一个昔年东凉国叱咤风云的元帅该过的日子,他应该占地千倾,豢养家奴无数,妻妾成群,独霸一方,干预官府,至少做清州府地面的一名乡绅。”
袁凌云越说调门越高,最后单瘦的脖子高高撑起,老脸通红,一副和人吵架的驾驶。
不少人为之动容。
正禧皇帝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惭愧之色。
那折子是清州府每月必送的密折,一开始由皇帝亲自拆看,后来他看到年年月月都是一个内容,实在没有什么有用价值,所以干脆都推给了袁凌云。
那上头的内容只有几个字:安分度日,只做良民。
折子在朝臣们手里传看,每个人都看到了那八个字。
折子出自清州知州之手。
对今天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来说,一个地方的知州,只是小小人物一个,而白峰的功过由一个跟双方势力都无关的底层小人物来说,自然是最可信的,也是公正的。
正禧皇帝忽然有种豁然的感觉,他缓缓咳嗽,“这件事不用再争了,朕决心已下,重新启用白峰。”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但是,帝王一言,金口玉言,没人敢再说个不字。
大朝会终于落下帷幕。
静立皇帝身旁伺候的是一名小内侍,他看到陛下额角的青筋在突突跳荡。
内侍的腿肚子都软了,他知道陛下心里的怒气蓄积到了最大限度,这是危险的信号,真不知道下一刻,哪个倒霉蛋又要为此而命丧黄泉。
正禧皇帝终于喊道:“宣李度念来见。”
难道这回要找李度念的麻烦?
内侍一颗心终于落地了,不管死的是谁,只要这人选有了着落,那么今天这朝会上陛下的怒气都有了发泄口。那么接下来,他们这些人就又可以过一周安稳日子了。
李度念来了。
长跪,磕头,恭恭敬敬地回复:“陛下,让小将统领两营?小将惶恐,这副担子小将难以承担。”
全场寂静。
只有内侍的心在自己腔子里噗嗤噗嗤跳荡,难道不杀李度念?那,陛下这口气要在哪里发泄?他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脖子,这不知道这颗头能在这腔子上寄存多久呀——都是该死的战乱,快点结束吧——
正禧皇帝有些意外,好看的丹凤眼望着李度念,“那,依你看来,什么人可以胜任?”
满场再次寂静,鸦雀无声。
李度念却不慌,磕头,“罗简。西南大营的罗简都监。”
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尹左相首先站了起来,深深看一眼李度念,“陛下,李度念都监年轻有为,心胸宽大,实在是可造之材,可惜缺少边陲历练资历——”
他这是第一次当众夸李度念。
一直对白峰旧部抱有成见的他,忽然感觉李度念变得懂事了。
所以他赶紧压着李度念的话往上踩,看似在夸李度念,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一句缺少资历,就把李度念给否决了。
眼前争论的美差,非罗简无人可以担任。
袁凌云抬头看李度念,眼神复杂,似乎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苦苦推荐的人选在这紧要关头不但自己退缩,还把跟自己敌对的人推到了前面。
他应该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苦苦坚持的事,就这么输了,那些心血全白费了。
他有些艰难地从青砖铺就的大殿地上爬起,再看一眼李度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满堂文武百官顿时互相偷看,交换目光,用无声的方式表达着惊讶、喜悦、愤怒,或者更多的心情。
尹左相知道局势完全倒到了自己这边。
他心里一阵狂喜,但是必须压着,不要外露,多年为臣,早就练成了老狐狸,早修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但是打铁必须趁热,他清清嗓子,再次上奏:“陛下,老臣以为,罗简统领两营,须得名正言顺,只有这样才利于他更好领导全军,为我东凉出征上阵,杀敌为国。”
正禧皇帝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硝烟的风云变幻,他眉头一挑,“爱卿看来,朝廷须得给罗简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皇帝终于问到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