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 夜谋

哑姑玉经 白子袖 3862 字 10个月前

更鼓声远远传来,蹲在窗外的丫环悄悄打一个哈欠,好困啊,抬头看月亮,月亮从西墙高处已经滑下来好大一截。他们还不散啊——她都听瞌睡了,可惜他们迟迟不谈西南战事,反复提到的都是朝廷啊,右相国啊,白峰啊,这些她既不懂也没兴趣。

“这证据要说远嘛,可能远在天边,要说近,近在我们相爷手里攥着。”伊泽似笑非笑,“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人不远千里辛辛苦苦给相爷送来了。而且送这证据的人,正是白峰老元帅派来的。”

“哈哈哈,伊泽幽默。”尹文桦得意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本来压抑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幕僚一个个如梦初醒,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纷纷给尹文桦竖大拇指。

“那一箱子软玉!”有人喊。

“对,软玉。”伊泽点头。

“难道呈给陛下?告诉他白峰私藏软玉,还给相爷行贿?那岂不是把我们相爷也牵扯进去了,等于告诉陛下我们相爷收受贿赂?”三个幕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非也非也。”伊泽摇头,为同僚的愚蠢苦恼,“我们相爷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相爷,您还是说说您的高招吧。”

尹相国笑得满脸的皱纹开了花:“本相也是刚才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再说要不是姓袁的老家伙步步紧逼,逼我走上绝路,我也有点舍不得这几块上好的软玉啊。但是情势到了这一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步棋不得不走了。”

窗外的丫环连连地犯困,想走,又怕错过了最关心的事,不走么,这些老爷们说的话她越来越听不懂了。

“这软玉抛出去,变成白峰当年私吞、窝藏、贩卖大量软玉罪名的有力证据,另外,我们再努力一把,给他制造点别的证据,比如贩卖软玉从而倒卖军火,拉拢京中大营将官,拉拢贿赂右相国,甚至还可以弄点里通外国的事情,反正我们这位陛下别的爱好没有,最感兴趣的就是这方面的谣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有谣言流传,再有那么一点点的证据来佐证,就足可以让白峰彻底去死,顺带着把李度念拉下去,到时候陛下再不把帅印交给罗简,他可就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担此大任的人。我看袁老头到那时候还有什么经可念?”

原来是这样的打算。

众幕僚中,除了伊泽比别人明白的早,大家都是听完这番话才彻底明白。

他们汗颜,作为给相爷出谋划策的人,有时候他们的智谋真是赶不上相爷。

不过还好,相爷不计较,并没有因为他们不够聪明就解雇他们,而是依旧养着大家。

尹相国左右看看的大家的反应。

顿时一片叫好声,纷纷冲他竖大拇指,既然是后知后觉,那么唯一的弥补办法就是狠狠地拍马屁。

相爷果然被拍舒服了,笑哈哈的,说:“这事大家回去再琢磨琢磨,务必拿出一个稳妥可行的办法来,最迟明晚吧,我们的证据就得出门上路,去它该去的地方。”

一场深夜的密谋终于画上了句号。

门外的丫环深感遗憾,她没有听到自己关心的内容。

她的家乡,她的亲人,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她不知道。

圆月从窗棂挪上西墙。

雕花窗内,雕花灯台上高高擎着的上好红烛静静燃烧,时间在这种燃烧中慢慢流逝。

主人不睡,下人们就不能睡。

东凉京城的左相府里,相爷书房做事儿的大丫环静悄悄守在门口,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该添水了,她无声地进门,无声地添水,身影穿梭在室内单薄得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

室内坐着七八个人,围绕着最中间那把花梨木椅子里的主人,尹左相。

他们在商议大事。

每当遇上重要的大事,老爷书房内的烛火就会彻夜不息。

大丫环挨个添完一圈水,默默退出门,把双扇雕花木门从外面轻轻阖上。

她没有回到属于下人待的耳房,而是悄悄蹲在窗下,像一个轻薄的影子一样蹲着,抬头望天上,月亮也在看她,月光清幽,像梦幻一样子脸上摩挲,她呆呆地出神,心神不宁,不知道书房内老爷和他的幕僚们商议的事情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端茶倒水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从中她已经知道,他们商议的事情和西南战事有关。

西南局势危急,这消息她早就从下人们当中知道了,灵州境内大半土地被摩罗敌军占领,铁骑还在不断推进。对于一个小丫环来说,国土失陷,国家面临危亡,这些她其实都不懂,也不关心,她真正关心的,是陷入战火的老百姓,听说摩罗军很残忍,经过的地方大量杀害黎民百姓,这消息让她胆战心惊,因为她的老家就在灵州五胜关。

就在刚才,她倒水的时候听到相爷说,接到最新战报,四治关已破,接下来摩罗进攻的对象就是五胜关。

五胜关,她的爹娘家人都在那里生活,虽然他们从小就把她卖了出去,她也曾恨过他们,但当听到他们将面临生死大难的时候,她这心里再也顾不上怨恨,只剩下深深的担忧和牵挂了。

相爷连夜召集幕僚们议事,是准备派兵增援西南战场呢,还是要干什么?她很担忧,因为她担心相爷不会增援,相反,会想尽办法阻挠朝廷增援。

自从摩罗国进犯西南以来,她时不时听到相爷和幕僚们聚集商讨,本来按照她们做丫环的规矩,她们被要求伺候的时候不能长耳朵,主子们说的事情她们听到也要当做没听到,出门就得彻底忘记,更严禁私下议论传播。这些年她一直按这样的规矩要求自己。但是当听到西南,灵州,三险关,五胜关,战争,死人等字眼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平静了,更不能当做听不到了。

所以她胆战心惊地关注着屋内的商讨内容。她也深深知道,今晚这场连夜商议的结果,很有可能就会左右明早朝堂之上的廷议,进而影响西南战局,甚至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

“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相爷可看得出一二?”一个幕僚问。

尹左相书房内,连夜展开的一场谋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尹文桦神色不定,摇头,又点头,之前和袁凌云争执引起的怒火,现在可算是稍微平息下去了,不过还是很激动,“难说。自古天意高难测,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各位是知道的,历来就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幕僚摸着山羊胡子,插嘴:“陛下连夜在静斋召见,还同时召见我们相爷和右相国,见了又不明确自己的观点,只是看着相爷您和右相国争吵,难道是说……陛下他……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听听你们两位相国的吵架?”

是啊——确实有些奇怪——众幕僚点头附和。

右相国沉思:“陛下确实很奇怪,我们吵得那么凶,他居然不出言制止,也没生气,一直很有兴趣地听着。他的耐心比白天朝堂上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