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变,少年心事已然沧桑。
此一去,有很多的大事他不再惧怕、躲避,一味依靠父辈,他将积极面对。
黑暗里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脖子下的枕头,这并非白府的绣花软枕,而是兽皮缝制的有些坚硬的粗糙圆枕,这粗粗的硬硬的枕头,不再那么冰冷坚硬,忽然就有些不舍。
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上好缎面锦被,也是一张充满窑洞泥土味儿的老棉被,刚开始觉得里面散发的气味无比难闻,为什么这会儿忽然觉得这味道那么舒服顺畅?
这窑洞,当初感觉没有熏香、鲜花和绫罗软帐,满屋子都是泥巴、兽皮和牛粪味儿,他以为自己简直难以在这里活下去,可是如今为什么那么那么舍不得?
这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窑洞,这一对山野般的祖孙俩,这里庇护了自己,救活了自己,当初那么渴望着离开,终于能走了,却忽然发现又十分舍不得作别。
然而一直滞留不走,也是不现实的,不知道家人正怎样为自己担忧呢?
有很多的事情在前面等着,等着自己去做,所以,及早离开,踏上归途,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夜风一直吹打着小木门,不知道什么野兽在门外跑来又跑去,长长短短的啼叫把黑暗里的宁静一次又一次打成碎片。
灵儿在睡梦里翻个身,伸手拦住了白子琪胳膊,嘴里喃喃念叨。
大哥哥,你要记着自己的诺言哦,送我一对流星锤。
大哥哥,等我长大了一定去清州府找你。
大哥哥,我舍不得你走——我会天天天天想你的。
带着小丈夫嫁人?
哑姑忍不住被这奇葩主意逗笑了,笑着笑着,眼角酸涩,睫毛湿透,心里有些酸楚,这孩子啊,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从一心霸占自己,到自己宁愿倒贴着嫁人,这算不算他做出的让步?要这么一个小霸王做出如此让步,说明他心里真的舍不得自己,只有舍不得,只有牵肠挂肚很在意,才会这么委曲求全吧?
她瞅着这副小小的眉眼小小的嘴脸不由得痴了,不由得抬手去摸,慢慢地抚摸着这小小瘦瘦的脸颊,这宽宽的额头,这薄薄的鼻翼,这元宝形耳朵,这孩子,脸颊要不是因为枯瘦而紧紧贴在骸骨上,其实是个圆润饱满十分好看的小男孩。
她曾经亲手接了很多孩子出生,替他们断脐带,称重,包扎,洗澡,一个个肉乎乎的小生命是那么惹人疼爱。此刻她恍然又回到了另一个环境里,手下抚摸的还是刚出娘胎的小婴儿,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和爱恋。
他其实也是孩子,一个被命运摆布在生命的漩涡里挣扎的孩子。
能被一个人这般留恋,算不算她来这世界走一趟的纪念?
最后离开的时候,会不会有牵绊?
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不敢啊,千万不敢,千万千万不能再有牵绊,她只想潇洒地离开,心无牵挂的走人。
柳万咬着牙,嘴唇和脸颊都泛着一层粉红,嘴里喃喃地呓语不断。
她有些怜惜地把一片泡冷的布巾抹上额头,望着夜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昏迷中吐露心里不敢示人的真话,这孩子,在他小小的内心里真的把自己当亲人了啊——
那么,在自己离开之前,就得更多地为他安排一些事情了。
一盏油灯慢悠悠燃着。
灯光把三个身影拉长了,齐刷刷投在身后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