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索取

哑姑玉经 白子袖 3945 字 10个月前

温暖如春的室内好像一下子转入到严冬,兰梅悄悄挪动一下站得发麻的双脚,她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僵直。

“那个兰草,她还说什么了?”

“回大太太,说了,说这是她家小奶奶需要带走的东西,务必赶在她出发前置办齐全。”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妈察言观色,目光从大太太脸上挪开后,忽然那张大脸瞬间被愤怒扭曲了,“她呀,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忽然提出带这么多东西上路,她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大太太您不能答应她,这小丫头越来越过分了,简直是得寸进尺,看出您菩萨心肠好说话,这条件越提越大胆了——依老身看来,这样的大胆该死的女人,就该直接拖进板凳房去,一顿皮鞭,看她还能这么不懂事——想当初——”

一番话几乎是从嘴里喷出来的,但是她说到最后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愣住了。

大家也都愣愣的,板凳房?她不是已经进过一次了吗,一个进去了又平安活着出来的女子,还怕再进第二次?

当初,当初她被娶进来,为了老爷面子上好看才草草办了个成亲仪式,然后被丢进角院,虽然衣食上面没有十分限制,但过的日子和一个下等丫环差不多,这一点大家明面上不说,其实谁心里都明镜似的,尤其吃饭炭火等日常用度,被随意克扣,处处受人白眼,大太太知道也装不知道,反正她们自己又不敢嚷嚷出来,那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就是这样的一对主仆,现在竟然咸鱼翻身不说,还跑到大太太这里狮子大开口,这这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明天出发,今晚才提出要这么多东西,哪有时间置办得起来呢?这个小……小媳妇,她的心思……”

一个仆妇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最后却期期艾艾的,说不出来了。

“是啊,是有点突然……”陈氏感慨,“她去慈母塔,要带走万哥儿,还要带走这三样东西,这孩子,她的心思我们真是越来越摸不着了啊。”

陈氏边说边悄悄握紧了手心,握着锤子的手忽然触到了自己的小腹,忽然感觉那里热乎乎的,好像那个小生命悄悄活过来了,活泼泼在那里蠕动……这是这次怀孕后第一次有这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她不由得痴了。

儿子,她的儿子,她的嫡子,可以满足她一愿望的亲生骨血,她曾经是多么渴望而难以得到,他对她是多么重要。

明早走,今晚忽然提出要带一些东西,这原本无可厚非,只是确实有些突然仓促了。

最重要的是,太贵了,那些东西要真的按照她的要求严格置办齐全,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这是,拿刀子割肉呢,要她大出血。

怪不得呢,一开始免费找上门来看病,她就觉得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可不终于露出本心来了,还是贪财的,这是在变着法子向她索取呢。

可是直接开口要金子银子不是更好么,或者一张银票,携带不是更轻便,却偏偏要那么多实物,虽然都可以拿出去典当变卖,却远比真金白银差远了。

真是个佃户出身的小贱人啊,想必在她眼里,只有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才是真正的财富,却不想想带那么多东西上路,尤其有瓷器,一路咣当咣当,也不怕颠簸碎了?

她无声地笑了,也好也好,幸亏只是个穷佃户家的女儿,幸亏只要了这些实物,真要是狮子大开口要几千两几万辆银票呢,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那时候自己是不是照样会乖乖答应。

一抹笑无声无息在这张圆满的脸上游离了一圈儿,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吩咐管家娘子来见我,”右手重新展开,手心里那团宣纸慢慢地自己舒展开来,上面的毛笔小字还一个个清晰可见,陈氏目光深深盯着这些字,“叫管家娘子连夜开始,按这三条去办吧,只要她这一趟出去能治好万哥儿的病,她要什么我都满足。”

白腻丰满的手抓着帕子一角轻轻拭泪,“我可怜的万哥儿,我日夜祈求上苍佛祖菩萨保佑,只愿他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好起来,叫我拿什么去换我都舍得。”

李妈赶忙替她拍抚后背,笑吟吟的,“您大慈大悲,是菩萨心肠,所以您怀上自己的哥儿,那是您感动了菩萨。”

这毫无艺术水平的马屁,却听着无比舒心,好像是掏着陈氏的心口窝儿说出来的,陈氏真真切切笑了。

兰梅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捧上来一物,陈氏接了,却是轻飘飘一张纸。

“是她送来的?”

陈氏神色不动,眼皮只撩了一下。

“兰草送的,也不进来面见您回禀一下,匆匆就走了。”

陈氏展开。

宣纸,上面落着蝇头小楷,字迹有些歪斜,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在走路,虽然步子迈得歪歪斜斜,却极力地做着努力,自己相信自己一定会走好。

“瓷器,丝绸,首饰?”陈氏只草草扫了一眼,一看不是保胎的药方子,顿时松懈,没了细看的兴趣,现在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保胎更重要,其余的都是小事,所以她示意兰梅来念。

兰梅小时候学过字,一般的书信、账本一类难不倒她,这也是大太太所以挑中她长期留在身边伺候的原因之一。

兰梅清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娓娓念了起来:“一,瓷器,渗色釉,一共需要三套。包括瓷碗、瓷杯、瓷花瓶、瓷笔筒、磁盘子……;二,丝绸……”

“等等!”陈氏打断,“写的什么,你念慢点!”

兰梅只能从头再次开始,“一,瓷器,渗色釉,一共需要三套——只要灵山窑所出产品。”

陈氏对面垂手而立站着李妈和另外几个仆妇,陈氏身边左右各双膝跪坐一个丫环,手里擎着一柄玉如意替陈氏轻轻敲打着左右两条腿,她怀孕后身子懒,自己不爱动,每日都要叫丫环敲打敲打以此疏散筋骨。

一屋子主仆八九个人,都静悄悄听着。

渗色釉,她们不陌生,柳府主子们的日常生活里用的就是这种瓷器;三套,也不算多,只是、只是这指定了要灵山窑的产品,这、这这可就有些让人咋舌了。

谁不知道渗色釉也是分级别的,做好最贵的出在灵山窑,那本来是民间烧窑,后来被官家垄断,那里出的瓷器更难得了,价位自然一路攀升,如今灵山窑的渗色釉瓷器属于比较昂贵的奢侈品,柳府里主子们使用的那些渗色釉器具,其实都是别处所出,真正的灵山窑产品只有老爷大太太才用得上。

想不到这个单子里说需要三套,整整的三大套,还必须是灵山窑,不是外面街面上随处都卖的小窑产品。

这一要求像一根没留意忽然冒出来的大棒子,轰一声,把大家劈头打蒙了,这究竟咋回事呢?

大家面面相觑。

烛火在啪啪跳荡,似乎那火苗里蓄积了满满的惊诧和愤怒,需要找个出口发泄。

陈氏打破沉默,抬手揉着鬓角,眉头暗皱,“这烛火,怎么闻着这么大油味儿呢,是不是最近采办的烛火不太好?”

李妈赶忙双手捧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把靠近陈氏的烛台稍微挪开了两寸,“这个……”

陈氏揉揉眼睛,“念——”

“二,丝绸,全要九紫绸,采购自福祥绸缎庄,各样颜色分别购买一匹。灵州府时兴多少颜色就买多少种,最好能够齐全。”

兰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家的呼吸声清晰可辨,似乎一瞬间放大了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