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问这样的话了呢,哑姑实在被这憨妮子的痴情打动了,伸出一根指头逗她,“我,对天发誓,我们兰草姑娘冰清玉洁,淳朴善良,一定会让那个叫白子琪的王八蛋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地对她好,一辈子都好,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做你的良人,你们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生一大堆儿女,直到头发都白透了,你们还在一起……”
她这哪里是在替别人憧憬未来呀,分明是在回味记忆里的一种过往,曾经有一个男人也在她的耳边说过这样的话,说我们一起按揭,一起装修,一起吃饭睡觉,每一个夜晚都努力地制造小人儿,一定要儿女成群,然后我们一起变老,一起坐在阳台上看夕阳慢慢落下……多么美好的憧憬啊……可是,转眼美景皆成空,人生,有多少甜言蜜语是谎言,有多少痴情最后是一场梦……
泪水悄然盈眶,可是她不让它落下,现在不是落泪脆弱的时候,只有笑着,才能重新爬起来,才能有勇气面对。
兰草在一边又害羞又好笑,这个小奶奶呀,居然说白子琪是王八蛋,这是夸人家呢还是骂人家呢?
“啪——”一鞭子抽下来。
白子琪俊朗的白脸上顿时显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鞭印深可入骨,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白子琪闷哼一声。
“啪——”又一鞭子。
“说!你究竟说不说?”
一个嗓门尖细的男子,赤膊,袒胸,瘦巴巴的胸口一丛胸毛长得像乱草,他每甩一鞭子,就追着问一句。
白子琪咬紧牙关熬着,额头破了,脸颊撕了,鼻梁歪了,头发一簇簇被鞭稍缠裹,拔起,带下,血滴子从发丛里渗出,疼痛像无数小虫子爬满了身体,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肉都在痛,疼痛无处不在,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从前听爷爷常讲战场上的事儿,那血流成河枯骨成堆的情景,古诗词里也学到不少描述男儿从军杀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豪言壮语,那时候他都只是听听,难有贴身感受,现在他算是第一次知道了疼痛。原来,这疼痛是如此钻心,是这般跗骨,是万分灼心,是千刀万剐。
他只能一遍遍回味爷爷讲过的那些真实的故事,用那里面的豪情大义男儿情怀来鼓励自己,他不能屈服,不能就范,不能让这帮人的诡计得逞,和平年代的白家儿郎,不再有带兵上沙场的机会去报效国家,那么就把这一场灾难当做是生命的另一种考验吧,他白子琪是白家的后代,骨子里流淌着白峰老将军的血液,不能屈服,不能低头,头可断,血可流,糊涂的事儿决不做。
绝不做,打死也不能开口。
。
外面暮色落定,兰草悄悄掌上了灯。
大家忙活一天,都累了,深儿浅儿互相搀扶着从酒宴上摇摇晃晃走了回来,小奶奶一向对下人宽厚,这俩小妮子知道喝多了也不会被责骂,所以就忍不住多贪了几杯。
唯独兰花没有回来。
兰草扯着脖子往门口张望,深儿大着舌头满口的羡慕,“兰草姐姐不用等了,兰花姐姐她不会回来了,人家做了柳府的小姐,是正经的主子了,哪里还会再来我们这偏僻地方伺候别人呢,他去玲珑阁住了。”
兰草呆呆站着,那个处处抢风头,压着自己的人真的走了啊?就这么走了。
只是她这一走,角院里好像顿时冷清了不少,兰花平时爱骂人,骂骂咧咧指鸡骂狗,满院子都是她的声音,她高兴的时候也会笑,笑声洒满院子,现在走了,好像耳根是清净了,却少了一些乐趣。
兰草忽然心里空落落的,她听着两个小丫环嘀嘀咕咕说着酒宴上的见闻,盯着她们上好院门,回去睡了,她才放心回屋,她似乎有心事,默默无声地关门,拢好炉火,铺好被褥,落下帷幔,来伺候哑姑梳洗卸妆宽衣解带。
哑姑却不急着睡,两眼望着烛火,眼神里含着淡淡的笑。
兰草小心地回禀,“小奶奶,兰花去玲珑阁住了。”
“好啊——”哑姑懒懒的应。
兰草从这漫不经心的懒散里看出来了,兰花在小奶奶心里其实没什么分量,这发现让兰草心里高兴。
兰草心里还是不踏实,“小奶奶,听深儿她们说,宴会上还出了点意外呢。三姨太忽然穿了一身破烂的下人衣服闯进大厅,求老爷放她出家,今晚就走,还剪了自己的头发,老爷很生气。但是答应了,连夜派人送她出去了。说是去了家庙。”
兰草以为这消息一定会吓坏小奶奶的,意外的是小奶奶静静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忽然指着一个新缝成的胸罩要兰草穿戴起来。兰草哪里肯,羞得护住自己的胸往后躲,哑姑也不勉强,她苦笑着摇摇头,“你呀。你们这里的女孩子呀,真是保守得没救——我们都是女孩子嘛,难道还怕我看到?”
说着自己解下里衫,露出一对雪白的臂膀,她觉得不够,继续脱,直到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兰草赶忙捂住眼睛,“好我的小奶奶呀,你这是要吓死奴婢呀——”
哑姑叹一口气。社会不同,时代不同,理念自然不一样,要叫这保守封建思想浸透的丫头马上接受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开放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效的,还是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