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颜凑在嘴边一口气喝了,又喝几口清水,身子软软地滑倒,“兰穗,晚饭我不吃了,累得很,你去吃吧。我的饭就搁在桌上,等我饿了自然会叫你端来的。去吧去吧——”
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兰穗只能看着她重新睡下,合上帷帐,这才去吃饭。
她一面往出走,一面在心里嘀咕,怎么小姐看着越来越像是病了,要不要告诉姨太太呢?
要不吃了饭再说吧,万一不是病,到时候姨太太又责备我大惊小怪。
暮色一落下,角院就掌起了烛火。今晚特意点了三盏灯,明亮灯光下,炕上重重叠叠堆着几匹九紫绸。
哑姑刚一吃完就净了手,用一根烧焦的柔软炭块在展开的布匹上比划。打线,裁剪。
锋利的剪刃划过柔软轻薄的九紫绸,发出匀称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暮色里竟然十分好听,有一种能让人无比安静宁神的感觉。
兰草喜欢听这声音,看着兰花出去了。悄悄凑过去,“小奶奶,为什么要为五小姐第一个裁剪旗袍呢?回头她肯定第一个穿出来满院子炫耀,哼,那样的人,就知道满世界张扬。”
想起她惩罚自己做活靶子,她还是恨恨的。
“天黑了——”哑姑喃喃念叨,忽然剪刀一斜,咔嚓,剪到了左手拇指。
惊得兰草一把捂了上去,但是那血已经顺着手缝往外冒。
从清州府到灵州府,这一路路途是渐行渐艰难,因为灵州府处于整个东凉国最偏远的边陲地带。
自从离了清州地界,踏上梁州官道,路况就大不如清州官道,路面显得狭窄、凹凸、颠簸。
车轮在砂石起伏、泥浆坑洼中跳荡着前行。
赶车的阿牛已经满身疲倦,手里的鞭子再也不像一开始抡得那么欢实,大青马也显得心不在焉。
“照这么慢腾腾走下去,元宵节后也到不了灵州府吧?太慢了,早知道这么慢我不如干脆骑马算了,把爷爷的红云借来骑上。”
白子琪倒躺在车厢里,他不坐软凳,一会儿翻起来拔着车帘看外面,一会儿斜斜躺着翘起两腿打摆子,显得百无聊赖。
小厮小九子悄悄咬自己的舌头,这位小爷在大人面前、生人面前总表现得温文儒雅谦逊懂事,所以见过的人都不绝口地夸他的好,说少年稳重,懂事谦逊,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其实,背过人,这家伙就是个淘气鬼,总是表演出各种折磨人的怪招儿,就拿这坐马车来吧,你好好坐着会死啊,他偏偏不肯端端正正坐,漫长行程中,他像猴子一样不断地翻跟头,要不是白府的马车是上好铁皮打造,只怕到不了目的地,就已经被这位小魔王踢腾得骨头散架了。
“红云脚程快,估计最多一天半就能到——哎呀呀,我后悔死了,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坐马车呢,哎呀呀,都要把人家肠子给颠簸出来了,这蜗牛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啊,元宵夜我还要带着表妹们去看花灯呢,误了好时辰你们赔得起吗?”
熊孩子一边嘟囔着,一边蜷着身子打滚儿。
他心里美滋滋想着自己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元宵节之前到达,然后晚上就可以带上众多的姐妹们浩浩荡荡出去赏灯去了,那个人,一定会去的吧,阖府女眷都去,她没有理由一个人留下啊——如果姨母不让去呢?那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就豁出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姨母,童养媳也是人啊,就算耳朵听不到,嘴巴不能说,可眼睛是好的呀,心智是健全的呀,所以谁说的哑巴不能去赏灯?
那个小小的身影,融合在众多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人群里,会是个什么样儿呢?
她会不会很高兴?会像柳映一样开心得大笑,还是像柳颜一样淡淡地轻笑?还是会如柳眉一样轻轻掩住鼻息眉宇莞尔,还是……真是不能设想那个小小的人儿高兴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心里想,眼前就真的显出那个小小的单薄的影子,一张淡淡的平和的面容,那神情仿佛在轻轻蹙眉,又好像不是,在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