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盛一碗鸡汤,舀一勺子,吹吹,然后喂给柳万。
“不吃不吃不吃——”柳万忽然烦躁起来,一把打掉了勺子,接着一把夺过碗,手一斜,满满一碗汤齐刷刷都泼到哑姑脸上。
兰草惨呼一声忙扑上去用帕子替小奶奶擦脸。
幸亏汤已经温了,不然烫坏了可怎么办?
不过那油腻腻的汁水顺着一把弯曲的波浪卷儿和下面一张小小的脸颊淅淅沥沥往下滴答,然后又滴落在她的新衣上面,有几根菜丝还挂在下巴上。
柳万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傻了半刻,不过很快就知道被欺负的只是个小童养媳,母亲不会责怪,所以嘻嘻笑着,“媳妇儿,傻媳妇儿,哑巴媳妇,打了不哭,骂了不疼,傻傻傻,哑巴哑巴哑巴——”
这样的场面,只有大太太才能出言制止,也只有她才有权力出面斥责一下傻儿子吧,所以满桌子的人都静悄悄望着,没人敢多嘴。
奇怪的是,柳陈氏的笑竟然还那么完好的保持着,饶有兴味地望着哑姑看她的反应。
有人在悄然叹息。
哑姑偷偷闪目瞧过去,是八姨太,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愤。
更奇怪的是,哑姑这个小丫头,她始终不惊不慌地坐着,嘴角甚至还调皮地往上翘了翘,是在微笑吗?不大可能,但是她绝对没有恼怒,也不显得狼狈,她轻轻起身,对着大太太方向福一福,点点头,转身轻轻迈步。
谁都知道她的意思是该去换一下衣衫,整理整理仪容。
柳万一把扯住衣角,“媳妇儿别走,不许你走,我要吃肉肉——”
哑姑伸出手摸摸他哀求的小脸,夹一筷子红烧肉喂进嘴里,柳万终于满足了,满意地咀嚼着,嘴里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这时候一个青衣小丫环捧着一个瓷碗上来,里面是半碗红殷殷的汤水,她战战兢兢的:“公子,您喝药的时辰到了。”
柳万闻言忽然小脸儿皱成了一团破抹布,“不喝不喝,苦,我不喝——”
“万儿,这个你必须喝,喝了病才能好呢,不然过会儿就该发病了!你喝了母亲才会高兴!”
大太太的声音含着满满的慈祥和疼爱,亲自接了药碗,拿勺子慢慢搅动,一面望着柳万亲切地笑。
柳万拉着哑姑的手不丢,忽然一扭头:“媳妇儿,喂药,媳妇儿喂药我喝。”
大太太略一迟疑,忽然呵呵地笑了,“好,媳妇儿喂,我们万儿现在可是有了媳妇儿不要娘亲了啊,媳妇倒比娘亲好啊——”
丫环把药碗捧来,哑姑接了,真的就舀起一勺子喂过去,想不到柳万这一回很配合,大口大口的喝,最后自己捧起碗把剩下的全部喝光。
乘着他两手端碗的空闲,哑姑脱身,轻轻离席,脚步很轻,缓缓迈出了大厅高高的门槛。
。
大太太柳陈氏笑吟吟望着哑姑看。
那目光意味深长,就像一位慈祥的婆母,在第一次看着自己的儿媳妇。
满桌子的眼睛含笑望着这一对第一次公然自愿凑在一起吃饭的小夫妻,大家还记着最初娶这小哑巴进来的情景,为了拜堂成亲,小傻子柳万被打扮成了新郎官,可是他只穿了一会儿红色喜服就受不了,一边撕扯一边嚷嚷说不好玩,他要去后花园子打鸟儿玩。最后由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厮连哄带强迫才按着他勉强完成了新婚仪式。
以后,大家和从前一样,见了他老远就绕着走,不愿意招惹他,因为这位爷实在不好招惹,你稍微对他好点,露一个笑脸,多说几句话,他就会黏上你,要你陪他玩,一整天都陪着,再也脱不开身,要是你不干,他一着急,一来气,保准发病,那时候自然少不了挨一顿臭训,所以柳府的主子和下人,都汲取教训,见了这位爷绕道走,惹不起,躲得起。
小傻子和小哑巴,凑一对儿做夫妻,想想都让人好奇,这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儿啊。
不翻天覆地才怪呢。
想不到不用别人操心,他们自己凑一块儿了,哈哈,这不等于一出免费的闹剧要上演了吗?
还能指望他们演绎出夫唱妇随或者恩爱和谐?
等着看狼哭鬼号吧!
柳万嘴巴张得巨大,“啊,啊啊,”冲着哑姑喊。
哑姑夹一筷子凉拌绿菜,他闭上嘴,摇摇头,“呜,呜呜——媳妇喂!”伸出一根瘦瘦的指头指着面前一碟红烧肉,嘴巴张开,一束涎水亮晶晶溜下来,落在了菜上。
“口水啊,脏死了,没法吃了!”刚要夹红烧肉的柳映,把筷子拍在桌上。
陈氏悄然看了女儿一样,柳映装没看到。
哑姑夹一大块肉,嘟着小小的嘴唇吹吹,吹凉了放进柳万的大嘴巴,柳万一边吃,一边笑哈哈拍手,两个瘦手拍在一起发出啪啪的声响,他没吃够,又指着碟子,“呜呜——要吃——”
哑姑看一眼红烧肉,却不夹,筷子绕过去,夹一块素炒茄子,柳万摇头,“不吃——吃肉肉——”头故意拧过去,一脸委屈,神色已经是晴转阴,咧开的嘴角滑出一大串涎水。
哑姑不动,坚持要喂那一口茄子,柳万偏偏不吃,气得小脸儿都变色了,就是不吃。还狠狠在茄子上吐了一口口水。
场面处于胶着状态。
一桌子人都不吃了,静静坐着看这一对儿天才的奇葩小夫妻。
兰草在身后看着,急得直摇头,这个傻公子,我家小奶奶对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激呢,竟然还来为难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儿呢,你叫她怎么下得了台?
哑姑把那一筷子茄子送进了自己的嘴巴。
一圈儿旁观者顿时齐刷刷瞪大了眼睛,她竟然吃了?傻子刚才可是喷了一大口口水上去啊。
她就不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