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愣住了。
有点不会劲儿啊。
瞬间把抛锚的心思从遐思里揪回来,一看,三个小丫环压根没捉筷子呢,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看。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八目相对,三个人知趣地低下了头,另外一个还没明白咋回事,用筷子点着碗沿,呕呕,呀呀——意思是你们为啥不吃?难道要放凉了才吃着舒坦吗?要知道食物太凉的话对肠胃等消化系统有影响,长期下去肯定得慢性肠胃炎。
还是兰草出了声,却不是对哑姑说话,因为一个哑巴是听不到的,她是说给两个新来的同伴,“咳,咳咳,这个嘛,咱家小奶奶嘛,本来不是这副吃相的,她一直都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吃饭细嚼慢咽,不出声响,今儿为啥不遵守这些女子的德仪呢,是因为她饿坏了,从一大早就去大太太跟前伺候,尽一个儿媳妇在婆婆面前的孝心,所以小奶奶多吃点吃快点是应该的——”
两个小丫环,一个点点头,目光有些怯怯地投向哑姑。一个极快地轻笑了一声,赶忙低下了头。
听话听音,哑姑知道兰草的用心了,自己吃相难看,吓坏了两个新来的丫环,兰草这是在替自己打掩护呢。
真是郁闷,不就吃个饭吗,怎么那么多穷讲究呢,又不是坐在这里绣花,抿着嘴小半口小半口吃?还是含在嘴里一点点用舌尖去化开?还是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不出声,不喜形于色,不贪食……哎呀,古时候的人难道没事干成天就坐那里琢磨这些折磨人的规矩出来束缚女人?
哑姑把那碗炖萝卜吃完,不吃了,端起那盘肉给三个丫环每人碗里拨一些,青菜也拨了,惊得两个小丫环脸色都变了,主子不但准许她们同一桌吃饭,大家吃一样的菜,还亲自给她们拨菜,这可是阖府上下闻所未闻的事儿啊。尤其她们只是粗使的小丫环,地位低下,平时没有主子召唤,她们就连迈进主子房门的机会都没有。
她们默默地吃着。
一个丫环乘着往嘴里喂菜,抬起袖角偷偷揩了下被泪雾迷离的眼睛。
另一个却比这位自在一些,她大大方方说谢谢小奶奶,谢谢兰草姐姐。
等饭后餐具撤下去,两个小丫环就跟着退下去了。
这一顿晚饭,按道理兰草应该吃得十分快意舒畅才对,可以说这是她自从跟了哑姑以后享受到的最高级的一顿饭菜,两个小丫环毕竟不敢放肆,剩下的肉菜还是兰草吃得多一点。可是兰草好像不开心,那张小脸儿一直紧紧绷着。
。
灵州府出产的香栗米,用瓦缶蒸出来,盛在浅青色瓷碗里,那碗外面的的釉色是一个从浅青到淡绿到深翠渐变的过程,这样的碗里装着白莹莹的米饭,越发显得那米饭粒粒整齐,晶莹如玉。不要说吃,就是看上一眼也叫人顿时食欲大开。
哑姑淡淡扫一眼,目光在碗上停止,兰草机灵,知道这小奶奶自从会开口说话后,对府里乃至整个灵州府这一块地界上的人情世故、生活常识等,大多不知道,兰草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毕竟小奶奶从前是穷人家出身,而且又是个哑巴,她这些年见过的世面不及她这个小丫环,一点都不奇怪。哑巴嘛,耳朵听不见,口舌不能说,对这个世界根本一窍不通。
兰草悄悄附耳在哑姑鬓边,“这是渗色釉,咱灵州府瓷窑才有的一种瓷器,专供富贵人家使用。”
哑姑把碗擎在碗里仔细瞧,又伸出指甲叩叩碗底,发出一种空灵脆薄的声音,嗯,瓷质很好,古人真会享受,尤其这灵州府的富人。
菜端上来,兰草更是又惊喜又感叹,不再是白水炖萝卜,竟然是三菜一汤。
而且这菜不是平时最普通的熬白菜,煮地瓜,炖萝卜,竟然有绿色菜蔬。
这大冬天的,虽然柳府也和大多数富人家一样,有着自家专门的暖棚,里面养着花儿,和一些蔬菜,但那反季节时令种出来的珍贵菜蔬,只有府里的老爷大太太公子小姐才偶尔享用得到,就是那些姨太太们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那么好的口福。
想不到今晚在角院的餐桌上出现了。
兰草摆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一盘清油炒小绿叶菜,一盘红烧牛肉,一盘清蒸面鸡旁边配着一小碗绿茵茵的芫荽沫子汁,另外还有一个蛋花汤。
菜里的油水明显比过去多,尤其那汤面上汪汪地飘着一层油花。
兰草喜笑颜开,乐滋滋替主子摆好碗筷,然后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开站在一边看。
昨日被克扣的下人饭菜,今日厨房也补上了,供应的量不要说兰草和两个小丫环三人吃,估计再添一个人都吃得饱。
府里的规矩,主子吃饭时候下人站在一边屏声敛气地伺候,吃完后撤了桌子,下人再回屋吃自己的。
兰草想着两个小丫环刚来,要好好地替小奶奶立威,给她们把该有的规矩立起来,免得以后不服管教,学了兰花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