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萝梦低着头,细声微弱如草木轻轻拂动:“我要走了。”
可他的指骨却仍牢牢握着她的小臂,纹丝不动。裴神玉的声音温润清澈如六月的细雨,落在她的心间。
“眉眉,别走,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她指尖一动,似乎知道他即将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想面对,只兀自沉默地背对着他。鸦发披散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更衬得弱如海棠。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她伶仃的背影上,声音微微沙哑:
“对不起,昨日是我醉了。”
明萝梦长睫微颤,然而追忆昨日,她脑中也是混沌一片。只隐约记得最后一幕,是她坐在他的面前,听他说话……
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可他也记不清,就更无从知晓究竟发生何事。
裴神玉薄唇轻启,又道:“昨夜,终究是我轻薄了你。故而我想……”
她倚在他怀中睡了一夜,肌肤相亲。任是谁都心知肚明,这种状况之下,唯有一种解决方法。
可是她却不想如此。
小猫忽回过头来,脸红扑扑的,尾音微颤。
“我,我不用你负责。”
明萝梦又飞快垂下头,她樱唇轻抿,眸间如洛水忽起微澜。软声低语道:
“无妨的。既无人知晓,你我忘记掉此事就好了。
她垂睫站在他面前,手被他握住,像是只被人捏住了尾巴的小猫。玲珑的肩头都显得瑟瑟可爱,又惹人怜惜。
裴神玉眼底微深,仰首去看她的眼睛,追着她的目光,字字明晰有力:
“可若是,我不想忘记呢?”
晨露微晞,日光将盛。
连她微绒如桃子一般的粉白面颊,也缀了层金边。她清浅如琥珀的眸子,也缓缓睁大,终于看向他。
四目相对,裴神玉复又认真而柔声道:
“我双亲已逝,既无妻无子,也无侍妾通房。任职朝中,族产还算丰厚。若你愿嫁我,我定以鸿雁婚书来聘,护你此世无虞。”
他说到此处,指尖微微绷紧,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眉眉,你可愿意?”
明萝梦脑中一空,她垂着长睫,扑簌如棠梨花落。一时之间,静若落针可闻,她却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
可末了,一颗心还是慢慢回落。
她轻咬唇道:“可我身体不好,大夫说我体弱而宫寒,日后恐怕……”
“所以,算了吧。”
她知世间男子多爱她的容色,然而倘若女子不能传宗接代,则定会有大多男子无法接受。
纵然明萝梦不以为意,却也不想隐瞒于他。
秀致的烟眉莫名黯了黯,她垂下眼睫,不愿去看他眼中的惊愕,与之后的沉默。
可裴神玉的手一动,却转为牵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掌带着一分炙热,亦如他的眼神真诚而灼热,声音不曾有过片刻犹豫。
“裴氏之中宗族人多,不必非由我来传宗接代。而我亦不是迂腐守旧之人,眉眉嫁我,无需侍奉高堂,忧心子嗣之事。
你仍需做你自己即可,你仍是自由的。”
一夜相拥共眠,如今不过是被他牵着手,明萝梦竟已经麻木,不知该如何挣扎。
相比之下,他的话更让她心神动摇。
而他指腹上的薄茧摩挲过她的手掌,却仿佛也抚过她的一颗心脏,令她心尖几乎敏感到发颤。
裴神玉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哄意。
“眉眉,好么?”
明萝梦心底恍惚,如身在云端沉浮,仿佛并不真切。
他为何甘愿做到如此?
小猫眉心微蹙,似乎十分纠结。
“可只是因为这场意外,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亦不会受困于世俗名节。”
她看得出来,裴府与皇宫相距不远,也应是高门大户。清冷奢贵,却也自在。她也未见过他其他长辈,连下人都十分少见。
而他又生得俊美无俦,这般条件,定会有许多小娘子愿意嫁她。
可不知为何如此一想,她就有些不舒服。
像是咬了颗青梅,酸酸涩涩。
可他的声音却又泠泠响起,裴神玉握紧了她的手,眉眼间蕴着一丝柔和。笃定如初。
“倘若我说,不止于此呢。”
日穿云端,自廊檐碧瓦漏下疏光千重,描绘出庭中的一对璧人,连影子都极为亲昵。
廊前的小娘子垂首静立,而男子却仰视着她,手牵着她的手,祈求一般,心甘情愿等待着她的答复。
清风吹拂过她漫漫长袖,心间也微微荡漾。
裴神玉的眼底映出彷惶如小兽的她,声音也随之转轻,仿佛害怕惊吓到她。
“不仅因为昨夜……更是因为,是你。”
“眉眉,我亦心悦于你。”
他的瞳仁干净,又是那样虔诚而温柔。
那一霎那,如千叶桃花盛开于心头,明萝梦几乎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也似乎再寻不到其他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呼吸微乱,耳根几乎红透。踟蹰半响,声音也软了几度。
只是仍带着最后小小的执拗。
“可我还是要考虑一下。”
她仍未完全同意。然而此话对裴神玉来说,却不啻天籁之音。
他眉间俱是期许与笑意。
“好,那我等你。”
茶楼之上。
男子立在裴风酒的身后,单手抱刀,面色冷然,好似一尊石像。自明萝梦进入茶室之后,也未曾向她投来半分目光。
明萝梦端坐桌前,安安静静,目光却仍偶尔会不经意觑向那柄寒意渗骨的刀,尤其留意到刀鞘之上的瑞兽花纹。
而在她面前坐着的,是一身青衣的裴风酒。
见她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与好奇,裴风酒笑道:
“这是我的随身侍卫符婴,他刚刚去西疆那边……替我取些订好的刀剑器具回来。不必管他,当他是尊门神就好。”
刚执行完密令的符婴面上毫无异议,仿佛并未听见此话。
明萝梦似懂非懂,只轻轻点了点头。
可她又开始慢慢走神。
裴风酒浅酌了一口茶水,眼神带一分促狭打趣,开口道:
“所以眉眉,你考虑如何了呢?”
肤白胜雪的小娘子安静地坐于窗边,目光落在在窗外的人山人海,眸间却有一丝不知自己该归何处的惘然。
“阿酒,我知道你阿兄很好。可我却不知该不该嫁。”
此话一出,裴风酒心中登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