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盛慢慢站起身,杵着手杖立起来,看向外面海面,又看看于世亭,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我们香港这些小生意人,如果凑凑钱,赔得起上海在香港的人和船。”
“盛伯……”于世亭眼神一凝,想要开口。
徐平盛已经继续说道:“于先生,你什么都能给,我相信,可是你唯独给不了一个公道,你如果给的了,也不会说了这么久的话,最后仍然是那番话。”
“盛伯,你也是做海上生意,知道我这个位置的难做……”
“你不给我公道,又不想让我自己去讨这个公道,只会对我说,你现在很难做,你当初坐这个位置的时候,就该想过,它不好坐。”
“那就是没得谈了?”于世亭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也已经冷静。徐平盛点点头:“看在于先生请我吃这餐饭,可以给那个知情的人留张船票,带着家人离开香港,让他自己选个上海人出来,去香港警察局自首,登报,至于赔偿,海上生
意有赚就有赔,不需要。”
“四九年已经斗过一次,你未动,我未动。”于世亭拿起烟盒,又点了一支,开口说道:“可是我们跑船的人如果动手,比当初会更难看。”“我觉得,上次褚耀宗,周锡年,蔡文柏那些人,打的不够痛,才让上海人现在可以嚣张到炸沉香港人的船,所以我觉得这次如果再动手,就不是痛不痛的问题,我能凿沉我自己的船,也能凿沉别人的船,大家都知道徐平盛是个善人,其实,他也会做恶人。”徐平盛杵着手杖朝餐间外走去:“让船靠码头,我要回去看赛马。”
徐平盛看着于世亭,没有说话。
于世亭顿了片刻,自己笑了下:
“我忍了,我觉得为了自己胸口戴着的那个英国公司牌子,嫖个白俄母猪无所谓。”
“可是我刚答应,那个混蛋就准备让记者来拍照,要把我嫖那个白俄母猪的画面拍下来,宣扬中国人在上海英美公共租界活的有多幸福。”“最后自然是因为我不同意,被赶出了英昌公司,没办法,我又去混船帮,拜老头子,我懂英文,跑过远洋,开始帮船帮的人指挥船运烟土,几年下来,赚了一笔钱,再后来,遇到了大萧条,长江沿岸的英国船队没了生意,泊在港口里,变成了一堆废铁,甚至价格比废铁还要便宜,十年前一艘英国格拉斯哥皇家造船厂的万吨货轮,一百一十万英镑,那时候跌到了一万两千英镑,我砸锅卖铁,把几年赚来的钱全都拿出来,又借遍了亲戚朋友,最后又搭上了季云清,让出一部分股份,换来季云清投钱,最后
才买到了这辈子第一艘船。”“可是那时候,有船也接不到声音,英国人,美国人的客货航运生意都在减少,何况我一个中国人,靠着运人去马来亚,新金山等地方做工,又靠着其他生意,总算勉强撑了下来,航运生意始终不好,可是我始终赚到钱,就用钱买船,那时候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挡了我路的人,就是敌人,那时候就是只是想着,等我的船够多,堵死上海
的大小码头,让英国昌兴公司的人来求我。”“后来日本人打进上海,我没有盛伯你的豪气,能亲手凿沉自己的船不便宜日本人,我刚好提前把船全都开去了英国港口,日本人没有得到我一条船,而且也是我运气好,船在欧洲,居然遇到了欧战爆发,全球航运生意从谷底马上升到云端,我开去欧洲的六艘废铁,一下变成了六座金山,在欧洲航线上日夜忙不停,运费高到连我都胆颤心
惊,一夜之间,我成了大富翁。”“我成了富翁之后,第一件事,是冒着风险回了上海,我用之前与季云清的关系在上海存身,找到当初那个昌兴公司的股东,找到那个白俄母猪,那时候,他们一个被日本
人关在集中营里,一个沦为乞丐,我花了钱……”
于世亭说到这里时,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戾:“我花了大价钱,买通看守集中营的日本驻沪宪兵和汉奸,就一件事,我告诉那个白俄母猪,要想吃饱,就给我嫖了那个昌兴股东,嫖一次一块面包,我请了当时上海能发
报的大小报馆记者带着相机来拍照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