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自己人。
“祥叔,你揾我?”顾天成从门外走进来,朝门内走了两步就站定,对里面闭目听着收音机里粤剧的笑面祥恭顺的开口。
笑面祥听到顾天成的声音,没有急着睁开眼,而是脸上先带起了笑容,仍旧保持姿势不动,温和的开口:“阿成,听阿驹说你发瘟?”
“发瘟倒不至于,发昏了几日,多谢祥叔关心,已经好多了。”顾天成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原位开口说道。
笑面祥慢慢端起手里的紫砂茶壶,朝嘴里送了口水,等广播里粤剧《郎归晚》最后一句绵长的曲调唱完,这才睁开眼,看着面前穿的干净整洁的顾天成,满意的点点头。赌场这么多年轻人,文也好,武也好,笑面祥最钟意的就是面前这个被赌场其他赌客和小弟们戏称为靓仔成的顾天成,虽然他不是自己社团的人,但是顾天成头脑醒目,
为人四海,知情识趣而且足够年轻,让笑面祥觉得顾天成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其他在开工的年轻一代小弟,也有相貌生的俊俏的,可是却没有顾天成这么干净,永远是白衬衫和西裤干干净净的穿在身上,头发也修剪的整齐利落,皮鞋虽然样式有些
旧,但是也擦拭的锃亮,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精干得力的印象。“本来你再休息几日也无所谓,不过刚刚差佬雄打来电话,话警队有人搞事,鬼佬帮办收到线报,一口咬死这里有人聚众赌博,赌资巨大,亲自点名要让他傍晚五时带队来端档拉人,得演出好戏,替死鬼不用说,照旧,但是这次端假档难度高些,账目爆出多少,赌资爆出多少,需要特意安排一下,其他两个银头只懂算账,不懂变通,不得
用,这种事还是你来做。”笑面祥对顾天成微笑着说道。顾天成微微点头,却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犹豫了一下:“祥叔,治标不治本,端假档这种事做的多了,对颜sir也没有好处,是不是只有我们这间档口要被端?如果是,年节
数冇出过问题,会不会是膊头数的事,得罪了一些警队小鬼?”“我说完你就想到这些,所以我才会特意叫你返来,一个军装探目两日前孤身一个人来拿膊头数,顶替你开工的阿发按照老规矩五十块打发他走路。”笑面祥对顾天成满意
的说道。自己只说今天要端假档演戏,顾天成就能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得罪了警队里的差佬,而且说出治标不治本这种话来,在粗鄙不文,只懂挥刀染血的江湖人中,这种醒目
,已然非常难得。顾天成听完笑面祥的话,思索了两秒钟后开口:“知道了,如果祥叔没有吩咐,那我按老规矩来做,把一处银库报出来,报现金四万,桌上赌金九千,四万九千块,一个中
型白粉档的价钱,应该可以说的过去。”“替死鬼今次顶强哥,四万九千块巨额赌资,聚众赌博,六个月刑期,你顶我的位置,等昌哥带着鬼佬帮办上门端档,你就是赌场交际,罪名是认缴五百块罚金,悔过态度
良好免打藤当场开释。”笑面祥转动着手指上套着的翡翠扳指,笑纹多了几分,一副欣赏后辈子侄的架势对顾天成说道。顾天成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好彩香烟,走过去帮笑面祥点着,有些顾虑的开口:“祥叔,要不要这么照顾我一个外姓人,当心下面的其他兄弟心中不服,就算是阿驹顶你的
位置,也好过我来顶,免得大家说你做事不公。”“现在和字头天下大乱,年轻人的天下,报纸上讲,有个姓宋的后生仔,同你年纪差不多大,已经是大水喉,仲有群英的傻仔泰,现在也背靠吕乐做事,你努力多用些心思。在档口这些人眼中,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他们不服,让他们来见我。而且我听说你晚上不是仲有靓女要去争?刚好用这件事帮你涨涨威风,也免得叫对面石塘咀那些同门小弟欺你一个冇门冇户的外姓人,笑我们九龙城无人。这样好了,晚上招待颜雄手下和那个军装探目的事,也由你出面,等下你去银库时,自己支一千块用来招待打
点,算在膊头数的账目上。”笑面祥吸了一口顾天成递给他的香烟说道。
“多谢祥叔给我机会,我去做事,一定做的漂亮。”顾天成对笑面祥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笑面祥问道:“哪个靓女让你去争?”
“十四号一个靓女,陈燕妮,花名叫乜鬼十二金钗大姐头。”笑面祥点点头,夹着香烟再度闭上眼睛,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广播里讲书人在活灵活现的讲着粤语评书《满堂春》。
“成哥!成哥!”
顾天成正坐在老旧不堪的书桌前练字,魁星阁外已经响起了连串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不等进门,就叫嚷了起来。顾天成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看看纸上自己只写了半阙的宋词《一剪梅》,似乎有些不满意,他放下毛笔的同时,外面叫嚷的人已经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冲了进来,是个十
七八岁的青年,身上穿着汗衫长裤,似乎跑的有些累,此时扶住门框对连喘了几口气,用手臂朝身后的门外摆了摆:
“差佬……差佬……端假档!祥叔让你去准备。”“你跑的这么急,我仲以为你来报丧,话港督死掉。”顾天成对进门的青年笑骂了一句,拿起手边的茶壶朝茶碗里倒了大半碗茶水:“喝些凉茶,你都说是端假档,那就是祥
叔配合差佬演戏的嘛,不用急。”青年喘匀了气,走过来端起茶碗,把大半碗凉茶一口饮尽,痛快的抹了下嘴角:“大佬,你停工都已经足足六天,搞乜鬼呀?今晚你又要过海和石塘咀那些扑街谈判,你不提前同档口里的兄弟们讲一声,饮几杯,他们怎么会帮你撑场面?祥叔说今天有差佬端假档要见你,我特意才急着来见你,搞掂账目的事之后,你刚好有机会叫档口里的
兄弟出来食个饭。”
说着话,青年就准备坐到顾天成书桌对面的位置上,可是屁股还没等落下去,就看到藤椅上那厚厚一叠的中英文报纸,好奇的对顾天成问道:
“你上次不是讲顾阿爷去竹姑那里帮几日忙?怎么?他老人家返来了?不然点会多了这么多英文报纸。”
顾天成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然是我买来睇下有没有什么发财门路用嘅。”“不~会~吧,成哥?”青年瞪着顾天成:“就算你是祥顺麻雀学校的银头,懂写几个字和记账,祥叔也的确赞过你,话你若是出嚟捞,绝对是够醒目的白纸扇人才,但是要
不要拿一堆你自己绝对看不懂的英文报纸出来吓人,我英文字母都识的比你多,我识得七个,你只记得四个。”“我不甘堕落发奋图强行不行?休息够了?够就走了,那么多话,想去电台学人家讲古咩。”顾天成说着话,从藤椅上站起身,也不去收拾书桌,带着青年朝魁星阁外走去
,两人出了门,顾天成把木门在外面上了锁,与青年朝着祥顺麻雀学校的方向走去。顾天成今年二十岁,他头脑快,眼力足,又懂识字和算学,如今不过十八岁,就已经是九龙城寨祥顺麻雀学校这处江湖赌场的银头,按照江湖人开赌场的规矩,讲究大档
十三层,银头排在第五层,已经是赌场中的中高层人物。
顾天成身边跑来传消息的青年叫做黎昂驹,是他自幼一起在九龙城寨长大的玩伴。不过黎昂驹与顾天成一样,从九龙城寨这种地方自小混到大,没有长成千里之驹,但是害群之马实至名归,他没有顾天成那样严厉又在江湖上有地位的祖父,父母忙于生计疏于管教,所以十五岁时,就已经是江湖社团和勇义的四九仔,跟在自己拜门大佬身后冲锋陷阵喊打喊杀,花名开山驹,如今已经拜门三年,正是一心上窜下跳想要扎
职上位的心思。两个人从住处走出来,七拐八拐的穿行在九龙城寨里各种私搭乱建的石屋,木屋,铁皮屋等等建筑之间满是腥臊恶臭的巷弄里,熟门熟路的进了一处三层木楼建筑,也就
是祥顺麻雀学校的后门。香港虽然把麻将馆都称为麻雀学校,但是并非特为麻将界培养新秀,桃李满园,主要是为精于赌道的高手提供场地,让他们进去切磋深造,精益术精,顺便赌场发财得利
。
在麻雀学校后门专职负责把风的两个青年看到顾天成和黎昂驹出现,笑着开口打招呼:“喂,成哥,不是吧?六日不开工?什么病这么重?我都想买个果篮去探你的病。”“收声啦!臭口柱。我指望你去探我?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你这扑街出名的吝啬。”顾天成把开口的臭口柱刚点燃的香烟接过来叼在自己嘴里,然后看向另一个青年:“阿
毛,里面现在什么情况?差佬端假档一向不问账目的嘛?更何况银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们两个扮天文台的点会知道,成哥,你还是进去问祥叔。”阿毛对顾天成客气的说道。大档十三层,顾天成是第五层专司账目的银头,而这两个青年则是第十一层负责放哨通风的天文台,无论是在赌场里的地位还是收入,都差的太多,所以两个青年哪怕比
顾天成年纪还大两岁,但是却都开口对顾天成叫一声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