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花骏的刀不多。

他用惯了的三把。

两把是寻常放在铺子里的,一把是自家用。

每日晨光熹微起床,卸板开门,就在摊位上磨刀。

磨好的锋利带光,他用惯了,知道每一刀怎么样发挥出最大的力气,肩带肘,肘带腕,腕是稳的,一刀刀沿着肉的纹理下刀。

每日归家,夜饭是他的活计。

铺子里的肉若是卖光了,那今日就没有荤菜。铺子里若是有存余,饭桌上必有一道盐水煮肉。

出锅后,切白划片,沾上小碟子中的黑豆酱下饭。

饭罢,开始磨刀。这是他改不了的习惯。

磨刀的时候他不想别的事情,眼里是刀刃,弯腰下去上来,胳膊推出收回,呼吸之间都有规律。

这是花大苗教他的养气。

所以外人来看,会生出某种错觉。

天色将黑未暗,人就像失了感情的冷血动物,麻木的,磨刀时候不言不语,让人心底发憷。

四年前,花骏第一任妻子拜堂后久在屋中不见丈夫的身影,一推门,看到院中树下丈夫着红,残忍磨刀的冷漠表情,双腿一软,生生被吓晕了。

醒来之后,就见自己躺在对方身侧。

而那人双手交握于肚腹前,呼吸一起一落。

月光模糊,新娘子没看清丈夫模样有多英俊,脑海中只记得这人磨刀宰杀的恐怖,眼睛里只看到床前桌上那柄带着腥气的铁刃。

她本是花大苗从乡下买回来的。

生来胆子就小,一想到此后落在这样的杀神手中,不知要遭受多少侮辱,或许哪一天就被枕边人用刀分成一块块的肉。

于是偷偷摸摸下地出门。

找了一根绳子,悬在院中的树下吊死了。

而今,花大苗看着儿子就坐在当年死了人的树下,一寸一寸地磨着刀,心里叹气。

“骏呀,要不这每天磨刀的习惯,咱们改改?”

花骏没理会。

“爹是说,这刀也经不住你这么个磨。用一天磨上一次,再好的铁料子都得薄没了。”

“爹瞧着你心里喜欢孔三娘的。那天过定,我看她身板细条,人跟只猫似的,胆子不像是大的。”

花骏乍听到了媳妇的名字,终于停了。

父亲的两段话也慢慢回味过来,他收了菜刀,掬起一捧清凉香的水淋洒在石板上,“她不会怕的。”

孔家剁猪草的那把刀就是他磨得。

每回去,云娘就蹲在旁边看。

看刀,也看他。

主要是看他。

“她和别人不一样。”

花大苗:“......”

都是女人,有啥不一样的?

杀鸡害怕,杀猪流泪,见了血要吐,跟他养得山雀似的,金贵死了。

“你那腕上是什么?五彩绳?”

方才他吃饭他就看见了,忍着没问。

“是孔三娘送给你的?”

花骏点头。

“你今日去孔家,有没有带点东西?”

花骏摇头。

个没礼数的憨后生。

他们是开肉铺的,却未来岳家,怎么能空手去?

“下回要是去,提前把最好的一条肉留一块。知道没?”

“为何?”

花大苗解释:“还能为何?那是你岳家,你媳妇在里边呢,人情往来,你去了不吃不喝?人孔家娘子不招待你?你空不带手的,就带张嘴去?不带东西就算了,还往回拿?这像话吗?”

“咱们家不缺那一块肉的钱,家底子厚着呢。不要小气。”

花骏懂了。

人情往来他总欠缺,他爹提点后,他便记在心中。

逢端午那天,他提前将一块又厚又肥的好膘肉留下,还额外刀了一大包猪背龙骨。

孔母收了这么大一份厚礼,整个人都傻了。

这可真是老实孩子。

再走礼也不用带上这么多的肉呀。

她掂量一下,估计都有一两多,快二两的价钱。

给钱吧,显得生分。